從那次講學的艷遇之后,杜陵的心情陡然好了許多,或許這是偶爾放松理智的束縛給人的精神帶來的好處吧!此后顰兒的事他不再過分多想,她也大了,二十八歲了吧?該有獨立生活的能力了。結婚是件好事,只要她生活幸福,無視自己的存在也不要緊,我不是一直希望她生活快樂、幸福嗎?現在她已經有了自己的幸福,我又何必杞人憂天呢?杜陵以此寬慰自己,強迫自己不要再牽腸掛肚地惦念顰兒。但是,有時夜深人靜的時候,他還是不由地想她,這孩子離家快一年了吧?離家的時候,賭著氣,她的好多衣服都沒拿走,還留在大衣柜里,另外,天越來越冷了,她該懂得多家點衣服了吧,這孩子,向來是只顧風度,不顧溫度,年輕時這樣,覺著無所謂,但到老年的時候會鬧病的,該不該去她的單位去一趟,提醒她一下呢?唉,算了吧,她不見得愿意見我,何苦給她增添心堵呢!杜陵多少次走到置放顰兒衣物的衣櫥前,打開來,把臉貼放在那些顰兒穿過用過的衣物上,貪婪地呼吸著她曾經留下的青春的氣息,大顆的淚珠一滴又一滴地落下來——隨著精神狀態的好轉,在正常的教課、講學之余時,杜陵全身心投入了那部長達六十多萬字的心理學專著的寫作,寫作進度加快了許多,初稿完成后,又進入了修改訂正階段。
在周敏去世三周年的那一天,杜陵早早地從學院趕回家,在祭奠過周敏的亡靈之后,他泡了包方便面,準備吃下后,繼續書稿的修訂。可是,剛剛泡好方便面,端在手中的時候,突然聽得房子的外門發出簌簌的聲音,好像是有人把鑰匙插入鎖孔扭動的聲音,杜陵摒住了呼吸,他斷定是顰兒回家來了,端著方便面的手開始顫抖——果然進門的是顰兒,杜陵手中的方便面頹然落地,凄慘地淌灑了半地。
“怎么了?”顰兒急速奔向杜陵身邊。
“顰兒,你回來了——沒什么,不小心——”杜陵極力做出平靜的樣子,借此掩飾著自己的激動,轉身想尋找簸萁收拾殘局。
“爸爸——”顰兒一聲大叫,把杜陵緊緊抱住,在杜陵的臉頰、額頭、眼睛和嘴唇上狂吻著,這次,杜陵沒有躲閃,而是緊緊摟住了顰兒,淚水滿面,任由顰兒吻他。
激動過后,杜陵拉住顰兒的手,兩人緊挨著坐在沙發上。杜陵說:“傻孩子,怎么想起回家看爸爸來了?”
“想你了唄,哦,提醒你,我們已經斷絕父女關系,你以后不要給我稱爸爸了,我也不會再叫你爸爸了,我們今后是朋友關系,我叫你老杜好了?!憋A兒一本正經地說。
“怎么——”杜陵一愣,眼里的淚水溢了出來。
“瞧,瞧,又計較起來了——我小的時候,你不是說過,叫什么只是個稱謂,無所謂的,怎么現在倒又計較起來了呢?”顰兒說,臉上有泛起了燦爛的笑容,一只胳膊攬住杜陵的脖頸,讓杜陵的頭貼近他的臉,然后吻著杜陵的眼睛和唇,又說“別生我的氣,雖然稱謂變了,但顰兒愛你的心一天也沒有變過,都快想死我了——”
顰兒那熱切的吻立即消除了稱謂變化給杜陵帶來的不快,他說:“隨你吧,叫什么都行,還說想我呢,結婚都不告訴我一聲,也好讓我為你祝福啊!”
“那怎么可以呢?你們是情敵,萬一在婚禮場上為我打起來怎么辦?”顰兒笑道。
杜陵知道顰兒是開玩笑,也不去計較,說:“你應該把你的愛人帶回來讓我見一見?!?/p>
“什么愛人不愛人的,我結了婚,又離了,現在回家來求你收留我,你不會拒絕吧”
“盡瞎說,開什么玩笑?結婚才多長時間呀?怎么會離婚——哪天把你愛人帶回來,讓我見一面。讓我看看顰兒的愛人是個什么樣的,我心里也踏實?!倍帕暌荒樥嬲\地道。
“真的離了,我這次回家來就不走了,當一輩子老姑娘,永遠和你在一起。你即使是趕我,我也不會走的?!憋A兒正色道。
杜陵感覺到了事情的嚴峻,忙問:“你們為什么要離婚?”
“我不愛他,心里老想你,從心里對他不貞,感情不和,不離等什么?”顰兒說,“老杜,我知道你愛我,你就別硬撐著,自欺欺人了,但你放心,今后我不會再做傻事的,我會等你,一直到你愿意接受我為止。老杜還沒吃飯吧?顰兒這就給你去做飯去。”
“顰兒,你等等,你和你愛人的事就沒有緩和的余地了么?”杜陵的心情有些沉重。
“有什么可緩和的?顰兒也不是小孩子,心里想什么,需要什么,自己不比你清楚么?我的事你不要管,我去給你做飯,我不在這段時間大概盡吃方便面了。自己連自己都不會照顧,到老替別人操心。老杜,你把灑在地上的方便面收拾一下”顰兒說完,走進了廚房。
那天的晚飯,杜陵吃得特別得香,平時飯量很小的杜陵竟然連吃三碗米飯,顰兒就著冰箱里存儲的菜品燒出來的兩盤菜饌也被杜陵吃了個精光,此情此景讓顰兒的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她邊抹淚水邊說:“都是顰兒不好,這些日子讓你受苦了,我不在的這些日子你是不是都靠方便度日子?”
“哪兒的話,剛吃方便面我不變得永垂不朽了,主要是顰兒飯做得好,我吃起來香,所以才多吃了點,顰兒可別怪我貪吃?!倍帕昕吹斤埐吮蛔约阂粧叨?,顰兒幾乎沒怎么吃,就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光吃方便面怎么會永垂不朽?”顰兒不解地問。
“方面面里有防腐劑,你說我總吃它,還不永垂不朽?”
顰兒破涕為笑到:“把自己苦成這個樣子,還有心說笑話,今天我沒來得及到菜市場買菜,只好簡單就著你存在冰箱里的東西作了兩個菜。明天我一下班就到菜市場,給你多做幾個顰兒拿手的菜,讓老杜好好改善一下?!?/p>
“那太好了,就是怕老杜被顰兒給喂饞養懶了,剛剛苦盡甘來,顰兒哪天又生氣了,又一走了之,那老杜可就又慘了,用李清照的詩講,叫做乍暖還寒最難將息?!倍帕晷Φ?。
“你這是變著法兒批評顰兒吧?放心吧,這回你就是攆著顰兒走,顰兒也不會走,這個家也有顰兒的一份,要走也得讓顰兒和你把財產平分以后再走,不能便宜了老杜,你說呢?”顰兒也笑著對答道。
“那好,我同意,但是你不要忘了我是你媽媽的財產的第一繼承人,怎么能平分呢?你只能分一半的一半。”杜陵開著玩笑道。他忽然覺得這種稱謂的改變讓他和顰兒說話時變的輕松且有趣了許多,再不用端著父道尊嚴的架子。
“瞧一瞧,還說愛我呢,沒等怎么著,就開始和我計較起財產分配問題來了。好,我也不計較你了,小人不記大人的過,就讓著點你吧。但我有個前提,老杜,今天顰兒不允許你寫作,要專門陪我說話,我都快想死你了,再不回來,我就要瘋了。”
“遵命,其實你不說,我也沒有心事寫下去,和顰兒有一年零三天沒在一起說話了。顰兒終于回家了,我能不陪么?”杜陵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