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顯然沒料到,陳米玥竟會用他鉆研的《易經》來開解他,而且用得挺貼切。
看來她也懂易經啊!
瞬間和他的臨時監護人有了種志同道合的感覺。
他怔怔地望著陳米玥,又緩緩轉頭,望向墻角那個小小的新墳,此刻那堆新土顯得格外安寧。
半晌,他神色有些釋然。他揚起一個笑容,心結被點破后,某種沉重東西悄然放下了,他抬起袖子,用力擦干了臉上的淚痕。
陳米玥現在覺得,九星辰想挨一頓打就是想哭出來。
她心里嘆了口氣。
這孩子……
“行了,你還是不準吃飯,好好反省,聽到沒!”
九星辰點了點頭。
陳米玥轉身進屋里去了。留著九星辰和趙栓子兩個在院子里四目相對。
夜深人靜。
周子駿躺在床上側過身,上鋪,九星辰并沒有睡。他帶著點戲謔和探究,低聲問:“喂,挨打的感覺怎么樣?”
黑暗中傳來九星辰依舊平靜的聲音:“還好吧。”
周子駿無聲地咧開嘴,露出一口白牙。
“是不是突然覺得,我嫂子……其實沒把你當外人?”
黑暗里沉默了片刻。九星辰的聲音才再次響起:“在南洋的時候,父母太忙,沒人管我。更沒人會打我。今天挨了這一頓打后,我突然發現,以前那種沒人管、沒人問的日子還挺幸福的。”
說是這么說,這話藏著只有他自己才懂得、對被管教這種陌生體驗的復雜觸動。
周子駿無聲地笑了。
這孩子還真是特別的有意思。那份骨子里的邪冷,似乎被陳米玥撬開了一道微小的縫隙,透進了一絲別樣的光。
周子駿轉過頭,目光落在枕畔那疊嶄新的衣物上。一種全新的、陌生的情緒,混雜著抗拒與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暖意翻涌上來,堵在胸口,沉甸甸的。
他翻了個身便沉沉睡去。接著做了個夢。
他夢見自己像個失控的野獸,沖著陳米玥嘶吼咆哮,用的是最惡毒、最傷人的標簽:黑五類、資本家大小姐、走資派獨生女,害怕大哥的罪魁禍首……
畫面一轉,看到她為了他這個背負著案底的人四處奔走,低聲下氣終于讓他當上了兵。他又看到陳米玥為了供他上軍校,在清苦的日子里一分一厘地摳省;
緊接著,場景又陡然切換,是他穿著筆挺的軍裝,肩章上扛著閃亮的星徽,站在聚光燈下接受采訪,意氣風發,侃侃而談,關于理想,關于奉獻,關于大哥,卻唯獨對那個在深淵里托起他的名字陳米玥只字未提,仿佛她從未存在過。
周子駿猛地從夢中驚醒,渾身已被冷汗浸透。
窗簾縫隙透進熹微的晨光,勾勒出房間模糊的輪廓。夢中的一切清晰得可怕,尤其是自己那張冷酷、忘恩負義的臉孔,每一個細節都烙印在腦海里,真實得如同剛剛發生。
愧疚感瞬間纏緊了他的心臟,帶來一陣窒息般的鈍痛。這感覺如此強烈,如此沉重,盤踞在心頭,久久揮之不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