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一輛毫不起眼的青布馬車,混在進入廬州府的喧鬧商隊中,悄無聲息地碾過濕漉漉的街道,未曾驚起半點波瀾,如同一滴水匯入江河。
車上下來兩名身著尋常葛布的中年男子,面容普通至極,是那種丟進人堆里便再也尋不出的樣貌。他們沒有前往燈火通明的官府驛站,而是熟門熟路地拐進了一條僻靜幽深的小巷,入住了一家門楣低矮的小客棧。
安頓好后,其中一人片刻未歇,身影便融入了暮色,徑直去了秦王府。
秦王府的書房內,燭火如豆,卻將偌大的空間映照得壁壘分明。
那人從貼身衣物中取出一份蠟封得嚴絲合縫的文書,雙手呈上,聲音壓得極低:“王爺,陛下密旨。”
秦王接過,向天拜了拜,然后撕開封口,展開文書,紙上朱紅的金印在燭光下仿佛一團燃燒的火焰。
他一目十行地看完,面無表情地將密旨湊到燭火之上,看著它蜷曲、焦黑,最終化為一縷青煙,盤旋著消散在空氣里。
“此事,便全權交由李欽差處置。”秦王的聲音沉穩如磐石,“本王府中的護衛,你可隨意調遣。廬州府的地方官,一個也不必驚動。”
那被稱作李欽差的男子躬身,普通的臉上,一雙眼睛卻銳利如鷹:“下官明白。定不負王爺與陛下所托。”
與此同時,城中最負盛名的酒樓“醉仙居”內,正是一派歌舞升平,絲竹悅耳。
吳子虛高坐主位,一張消瘦的臉因飲酒而滿面紅光,下巴上精心打理的八字胡,都仿佛翹著得意的弧度。他身旁,坐著一個面色略顯蒼白的中年官員,正是此次鄉試的副主考官,邢大人。
“邢大人,學生再敬您一杯!”吳子虛的高徒,新科解元馮琦高高舉起酒杯,滿眼崇拜,“若無大人慧眼識珠,于萬千卷中擢拔,學生哪有今日之風光!”
“哪里哪里……”
邢大人點頭一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但有些魂不守舍。
不知為何,他這幾日總是心神不寧,右眼皮跳個不停。
吳子虛看出他的不安,拍了拍他的手背,壓低聲音,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說道:“邢兄,放寬心。此事做得天衣無縫,滴水不漏,絕無其他人知道!”
邢大人臉色這才好看了一點,拱手道:“吳兄,若不是當年令尊幫了邢某,這事……總之,決不可有下次了!”
“那是自然,來來,干了這杯!”吳子虛笑著舉起杯。
……
夜深人靜,貢院的卷宗庫房大門,被兩名秦王府的護衛無聲地從外面推開。
李欽差提著一盞風燈,緩步走了進去。他沒有在堆積如山的中榜試卷前停留,而是徑直走向角落里一個貼著封條的木箱。那里,是所有落榜考生的試卷,是敗者的歸宿。
很快,一份字跡雋秀、風骨自在的卷子被他從箱底抽了出來。卷首的名字,墨跡清晰,正是“陳平川”。
李欽差將試卷在落滿灰塵的桌案上攤平,又從懷中取出幾份謄抄來的中榜考生的卷子,并列排開。
風燈的光暈下,陳平川的文章,無論是“為生民立命”的立意,還是汪洋恣肆的文采,都遠勝旁邊那幾份平庸之作。高下立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