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院大會那場鬧劇帶來的憋悶感還沒散盡,蘇長順拉著李曉梅剛走到中院通往前院的月亮門洞子,就聽見后院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嚎和求饒聲,穿透了傍晚的寧靜。
”爸,爸,我知道錯了,我再也不敢了,嗚嗚嗚…別打了,求您了爸…”
是劉光天,那聲音帶著變調的驚恐和劇烈的疼痛,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崽兒。
緊接著,是劉海中那如同破鑼般、帶著暴怒的咆哮:“小兔崽子,還敢頂嘴?老子今天不給你長長記性,你就不知道馬王爺幾只眼,讓你躲,讓你躲!”伴隨著咆哮的,是啪!啪!啪!一陣陣沉悶而急促的,如同鞭子抽在厚布上的脆響。
蘇長順腳步猛地頓住,眉頭緊緊皺起,轉頭望向后院方向。李曉梅也嚇得臉色一白,下意識地抓緊了丈夫的胳膊。
又來了。
蘇長順心里一陣厭煩。這劉胖子,剛在全院大會上自己鬧了笑話,丟了面子,那股邪火沒處撒,又回家拿兒子開刀,立他那點可憐的老子威嚴去了。
他想起上禮拜聾老太太裝死那事兒,王主任在現(xiàn)場把劉海中,閻埠貴罵得狗血淋頭,當天劉海中回家后就把劉光天揍得鬼哭狼嚎。這次更離譜,不過是自己官腔打歪了,丟了點人,也要拿兒子出氣。
高興打兩頓,丟臉憋屈更要打兩頓。
蘇長順無聲嗤笑。這劉海中,在外面慫得像條蟲,回家倒成了霸王龍,他有點理解,為什么原劇里劉光齊要拼了命地考中專,遠走高飛了。
這種家庭,就是個活地獄,天天聽著弟弟的慘叫,看著父親扭曲的暴戾,聞著空氣里彌漫的恐懼和壓抑…誰受得了?
就算鞭子沒直接落到劉光齊身上,可這種環(huán)境…蘇長順眼神恍然。要是將來結婚生了孩子,在這種動不動就皮帶飛舞,鬼哭狼嚎的環(huán)境里長大?孩子嚇都得嚇出毛病來,精神不出問題才怪。
劉光齊現(xiàn)在才十六歲吧?正讀初三,聽說成績不錯,今年九月就初中畢業(yè)去上中專了。
蘇長順琢磨著,這小子現(xiàn)在是什么心情?看著弟弟挨打,心里肯定不忍,但…他敢勸嗎?劉海中那暴脾氣,對長子雖然看重,寄予厚望,可萬一哪句話惹毛了他,皮帶會不會也落到劉光齊身上?這小子,怕是既心疼弟弟,又恐懼父親,內心煎熬得很。
正想著,后院劉光天的哭嚎聲似乎弱了下去,變成了壓抑的,斷斷續(xù)續(xù)的抽噎和嗚咽,皮帶抽打的啪啪聲也慢慢停了,只剩下劉海中粗重的喘息和怒罵。
蘇長順搖搖頭,拉著李曉梅準備回家。這種破事兒,眼不見為凈。
沒想到,他剛抬腳,一個瘦高的身影就從后院月亮門洞的陰影里急匆匆地鉆了出來,差點撞上他。
是劉光齊。
昏黃的路燈下,劉光齊那張清秀,帶著濃濃書卷氣的臉上,此刻布滿了焦慮,恐懼和一種深深的無力感。他眼圈泛紅,嘴唇微微哆嗦著,額頭上全是細密的汗珠。他顯然聽到了弟弟剛才的慘叫,也聽到了父親暴怒的咆哮。
”長…長順哥!”劉光齊的聲音帶著哭腔和急切,一把抓住了蘇長順的胳膊,手指冰涼,還在微微顫抖,”長順哥,求…求你了,幫幫我,勸勸我爸吧,他…他又在打光天了,這么打下去…光天…光天會被打死的,真的,求你了長順哥。”
蘇長順看著劉光齊這副驚慌失措,六神無主的樣子,暗道:勸?勸個屁!這毛病得治,勸?
劉胖子看著官迷心竅,說話不著調,可打兒子這事兒,他門兒清著呢,他從來不用拳頭,板凳這些硬家伙,就用他那條寬厚的牛皮皮帶,抽的時候,專挑屁股,大腿這些有厚衣服遮擋,不容易打出明顯外傷的地方下手,那力道拿捏得恰到好處——打得你皮開肉綻,疼得鉆心刺骨,哭爹喊娘,但絕不會傷筋動骨,更不會留下明顯的,能讓人抓住把柄的嚴重傷痕。
這就是純粹的虐待,精神加肉體的雙重折磨。
那皮帶抽在皮肉上的悶響,那皮帶扣甩動時的金屬撞擊聲,那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嚎和求饒…本身就是一種酷刑,一個十二歲的孩子,承受這種痛苦,那種恐懼和絕望,足以摧毀一個人的心智。
蘇長順心里厭惡到了極點。這種行為,他確實看不慣。但他更清楚,在這個年代,”老子打兒子是天經(jīng)地義,是家務事,誰吃飽了撐的管這個?打孩子?又不犯法,他蘇長順拿什么去勸說劉海中?
不過嘛,這劉海中的毛病他能治…
蘇長順看著劉光齊那張寫滿哀求,恐懼和絕望的臉,又聽著后院隱約傳來的、劉光天壓抑的抽泣和劉海中似乎還沒完全平息的粗重喘息…
給老劉添點堵,讓他不痛快,這事兒…倒是可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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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黃的路燈在蘇長順臉上投下明暗交織的光影,讓他此刻的神情顯得有些莫測。他沉默了幾秒,就在劉光齊快要被這沉默壓垮,心懸到嗓子眼的時候,蘇長順才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像冰珠子一樣砸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