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東旭猛地吸了一口氣,那口氣像是破鑼里拔出來的,帶著瀕死的腔調:“扛包…您能扛多少扛多少…不能扛…咱就這么著!餓著…也…也認了!”他劇烈地咳嗽起來,”讓兒子我…喘口氣,我快…快被壓死了,媽…我快被壓死了啊…”
最后這聲嘶吼,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他癱軟下去,只剩肩背還在隨著壓抑不住的抽泣而微微聳動。然而,就在這徹底的崩潰邊緣,他卻又猛地抬起頭:“媽!您要是…您要是再這樣…在院里…在胡同給咱家招禍…”他死死盯著那片黑暗,牙齒咬得咯嘣響,”就別怪兒子…不孝!我就是背一輩子罵名…也要去求王主任,求街道上。”
他嗓子啞得快發不出聲,最后幾個字卻像鐵釘一樣釘在黑暗里:“把您送…回您…鄉下老家去!”
”回鄉下”三個字,如同最后的冰錐,狠狠扎穿了賈張氏所有的氣焰。
————————
車轱轆碾進南鑼鼓巷95號的黑影里。蘇長順蹬著自行車的腿肚子有點打顫,他一邊支棱著耳朵,一邊慢悠悠把車推進院里。寂靜的夜里,猛地炸出賈張氏那尖利如鐵銼、怨毒如蛇蝎的嘶吼:“就是他,就是姓蘇那個挨千刀的小畜生…斷了咱家傻柱那條填肚子的路子不算…編排這出戲來作踐我,砸了他那小東屋的門…”
聲音穿透暗沉沉的夜,帶著刻骨的恨意。
蘇長順眼皮都沒動一下,仿佛在聽墻根兒野狗吠。他輕輕捏住車閘,自行車悄沒聲地在自家門口停了下來。
”媳婦兒,你先回屋。”他對后邊的李曉梅低聲說,聲音平靜得像攤開的涼水。
李曉梅擔憂地瞅他一眼,嘴唇動了動,終是沒說什么,點點頭。
蘇長順把自行車斜靠在自家墻根,就慢悠悠的往中院賈家走去,直到賈家門口站定。里面的動靜,隔著一層薄薄的門板,像臺上的戲文一樣清晰。
賈張氏的咒罵,賈東旭開頭那壓著火的,沉甸甸的低吼…直到那噗通一聲膝蓋砸在地上的悶響,如同破鼓被戳穿,接著是壓抑不住,徹底崩潰的嚎哭。
那撕心裂肺的哭喊,混雜著絕望的哀求和那最后冰冷的威脅——”把您…送…回您鄉下老家去!”
黑暗里,蘇長順嘴角似乎極其微弱地向上勾了一下,旋即又壓平。他靜靜地站著,像融在墻根下的一截影子。聽著賈張氏被那句回鄉下徹底噎住、癱軟的沉重響動,聽著賈東旭那破敗的嗚咽。
他無聲地站了足有半分鐘,才輕輕活動了一下有些發僵的肩背,轉身回到前院。他腳步放得又輕又緩,目光在賈家那扇黑乎乎,透不出一絲光亮的門板上停駐了一瞬。
蘇長順心里跟明鏡似的。
捅破賈張氏那身流膿的瘡,這老虔婆倒也沒蠢到家,門兒清,還知道這是他干的。
聽著屋里賈東旭的絕望,蘇長順微微點了點頭。
是絕望。也是沒辦法。
這年月,哪個在城里端鐵飯碗的漢子,家里要是再帶著幾張沒口糧的拖油瓶嘴,都跟背著座山似的。更何況賈東旭身后,還杵著賈張氏這么個只會吸血,只會哭窮撒潑的巨坑?那點工資票子,填進去連個響都聽不見。
沒盼頭。
日復一日在軋鋼廠煙熏火燎的車間里,跟那冰冷的鐵疙瘩較勁,回家面對著黑窟窿似的無底洞和老娘的無理取鬧…是個鐵人,心氣兒也給磨禿嚕了。
難怪賈東旭身上那股子麻木和疲憊,沉得能擰出水來。
”早這么管住那張惹禍的嘴,消停點,不就好了?”蘇長順推著車,腳步輕快地轉進前院,心里嘀咕。
賈東旭那小子,手藝和腦子都不算頂差。要是沒了賈張氏這個成天撩事,惹得全院嫌棄的禍根,壓在他肩上那座要命的爛泥山,至少能下去一半。日子緊巴是緊巴,至少能緩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