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長順騎著新車,簡直是腳踩風火輪。海口已經當著全大院夸下了——”托柱子兄弟四百塊的福”要娶李曉梅,這”革命伴侶新生活”的調子拔得比天還高,萬一要是掉了鏈子,那丟人就丟大發了,不行,必須得加把勁!
揣著這份志在必得的緊迫感,蘇長順午飯都沒吃踏實,直接殺向廠里臨時改裝的排練室。
人還沒進門,里面熱火朝天的聲音就傳了出來。推門進去,不大的庫房里擠滿了人。廠工會的李副主任正坐在板凳上督陣,旁邊幾個干事圍在一旁指指點點。
排練區中間,扮演勞模楊大錘的工人老王正憋著一股勁地念臺詞:“…機器就是咱們的飯碗!出了問題,掉腦袋也得搶修!”
但氣氛似乎有點不對。本該是全劇沖突頂點的”勞改農場宣判”那場戲,反而顯得……溫吞水?關鍵人物張小花呢?
蘇長順一眼就看到了李曉梅。她正站在一個化了淡妝,看著挺樸實的女工面前,耐心地講解著:“張嬸…呃,張小花被當眾揭穿罪行,押送勞改時,那種歇斯底里的反抗和絕望,你要再…再外放一點,掙扎得更用力些!”
那個女工一臉為難,眼神躲閃,臉漲得通紅:“曉梅同志,這…這太難演了…太丟人了!當眾撒潑打滾…被保衛架走…想想都臊得慌!我…我實在不行…”
”是啊是啊,”旁邊一個扮演保衛科長的青工也附和道,”我拽著她胳膊,還沒真動手呢,她就躲,還總怕我碰到她,這怎么演得像真的抓捕?弄不好影響不好…”
工會李副主任皺著眉頭,嘆氣道:“唉,劇本是好劇本!主題突出!楊大錘同志塑造也很好!就是這個張小花…太難了,沒人愿意豁出去演這個壞得流油,還死硬到底的角色啊,都怕演了壞人,回去被街坊鄰居戳脊梁骨,都三天了,愣是沒定下來!這眼瞅著快彩排了,再不行…怕是只能把這角色的戲份刪刪減減了!”他語氣里滿是無奈。
蘇長順一聽,血壓差點沒沖上來!把張小花刪了?這不等于給他的話劇抽了脊椎骨嗎?沒有這個頂級反派的獻身,哪能凸顯楊大錘的光輝和”勞動最光榮”的必然勝利?
正好這時,李曉梅抬起頭,看到了門口皺眉的蘇長順。她眼中先是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化為一種”可算來了主心骨”的期盼。蘇長順心頭一動,機會,這不是正好讓曉梅同志再次看到他能力的時候,這事兒解決了,一會提出見老丈人更有把握了。
他立刻換上嚴肅中帶著堅定使命感的表情,大步流星走了進去,聲音洪亮地接過話頭:“李副主任,各位同志,問題絕對不能這么解決!張小花這個角色,是咱們這場《當家作主》話劇的靈魂,核心沖突的源頭,沒有她這根攪屎棍,這戲就塌了一半,不僅不能刪,還得重點突出,演活了才行!”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李曉梅的眼睛亮了一下。
蘇長順走到場中,站定,目光灼灼地掃視眾人,尤其是那個退縮的女工和同樣猶豫的男青年。他清了清嗓子,氣場全開:“我知道大家顧慮什么,怕演壞人丟人?怕影響不好?同志們!這種想法要不得,完全錯誤的觀念!”
他語調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充滿熱忱與理想的感染力:“大家想想《白毛女》里的黃世仁!難道演黃世仁的老藝術家們就成壞人了?就成了剝削階級了?不!恰恰相反,他們是偉大的文藝戰士!”
他手臂用力一揮:“正因為他們投入了感情,把黃世仁的丑惡、冷酷、殘忍演得入木三分,才讓臺下千千萬萬的工農兵同志看得咬牙切齒,看得義憤填膺,看得更加深刻地理解了舊社會的黑暗,理解了革命斗爭的必要性,理解了新社會翻天覆地的偉大!”
”同志們,你們想想,看《白毛女》時,看到黃世仁作惡,看到喜兒受苦,你們是恨演員本人?還是更恨他扮演的那個萬惡的舊社會地主階級代表?”
人群里響起一陣嗡嗡的議論,有人點頭。那女工的眼神也動了動。
蘇長順趁熱打鐵,語氣斬釘截鐵:“表演藝術,尤其革命文藝創作,演好人,是歌頌我們偉大的工人階級和勞動精神,演壞人,是為了更深刻地揭露敵人,是為了教育和警示,這是一項極端重要,極其光榮的使命,是一項嚴肅的政治任務!”
他把目光投向那個退縮的女工,語氣變得極富鼓動性。
”趙姐,您想一想,如果你能把張小花演活了,讓全廠的工人兄弟,家屬姐妹們,都看得恨得牙癢癢,都拍手叫好地為她被扭送勞改農場而喝彩,都從她身上,深刻地明白好吃懶做、剝削思想,損人利己終究沒有好下場,那你對這個戲,對革命文藝宣傳工作的貢獻有多大?”
他向前一步,目光灼灼:“這是在藝術戰線上,對歪風邪氣的一次痛快淋漓的痛擊,是在用表演的藝術,為社會主義新風尚添磚加瓦,這份貢獻,這份覺悟,何其光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