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五條悟從來都沒有想過,這件事會發生在他的老師鈴木蒼真身上,一個擁有[反轉術式],且同時具備有不俗的戰斗力,理論上最能保全自身,也最不可能輕易死去的術師。
以至于當這件事真的發生時,即使[六眼]已然將現場所有的一切信息悉數納入五條悟的腦海中,飛速運轉的大腦高負荷至幾近崩潰邊緣,他卻仍是愣怔著傻站在距離鈴木蒼真大約一步之遙的位置,神色呆滯,仿佛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
湛藍若碧空大海的[六眼]不以主人的意志轉移,閃爍著無機質璀璨光彩,一刻不停地為五條悟收集著方圓之內所有或有用或無用的信息,然而,在[六眼]的眸底深處,不同于流光溢彩的表面,卻是一片近乎于死寂的無盡空洞。
倉庫內的咒力殘穢,一切可被[六眼]觀測的痕跡,以結構、重新演繹的方式在五條悟的腦海中再現,但若僅僅只是如此,五條悟尚不至于傻愣愣地呆滯在原地直至現在。
與再度復現的畫面參雜在一起的,是過往近十年間,五條悟與鈴木蒼真相處的一點一滴。
——是青年的溫潤柔和、滿載笑意的眼角眉梢,是一如琥珀般晶瑩清透的明亮眼眸,是噙在嘴角邊上的一抹無奈卻包容的縱容笑意是最后,青年已然無神的雙眼緩緩望向他時,輕啟唇齒的那句無聲抱歉。
倉庫內死寂一片,連一絲細微的風聲都不曾聽聞。
終于,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五條悟將腿抬起,邁過了他與鈴木蒼真的那一步之遙,僵硬而緩慢地蹲下身,仿佛極力忍耐、又像是手腳過分冰冷不得不放慢速度,伸出雙手,將靠著角落中閉上雙眼的青年,一點一點地擁入懷中,收緊再收緊。
啊到底為什么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五條悟心中默默想到,蒼藍色的雙眼仍舊死死地瞪著,哪怕早已經布滿血絲,也不肯有一絲放松。
困惑不解如同呼嘯的狂風一般,充斥在他的腦海里,掀起磅礴的浪潮,不斷沖刷著那好似蛛絲一般愈發搖搖欲墜的理智。
明明明明這次任務和鈴木蒼真一點關系都沒有,到底為什么,鈴木蒼真會獨自一個人去到薨星宮中和天元見面,甚至還做了一場他事先根本不知情的交易?
感受著鈴木蒼真逐漸僵化失溫的身體,五條悟顱內瘋狂思索著,仿若過載的計算機,散發著可怖的高熱。
他非但沒有將人松開,雙臂反而如同焊死的鐵鉗,把人越發用力地揉入自己的懷中,不知是想要用他自身的體熱暖和軟化鈴木蒼真的軀體,還是試圖將對方融入到自己的骨血當中又或者,兩者皆是。
“之所以將這些告知于你,全賴于這是我與他之間的交易?!碧煸痪们霸谵靶菍m中所說的話,再一次在五條悟的腦海中回響,“[六眼],這一次的你十分幸運,擁有鈴木蒼真這樣一位一心為你的老師?!?/p>
似是有些感慨,彼時天元微微嘆息道,“他全都為你安排好了。”
這之后的事,說實話五條悟已經有些記不大清了。
或者說,自踏入薨星宮中的那一刻,[六眼]在近乎凝滯的空氣中窺見獨屬于鈴木蒼真的咒力,且在發覺越是靠近中心巨木,咒力就越是濃重粘稠時,他本就不知為何一直惴惴的心臟,當即不受控制第緊縮了一瞬。
而接下來所發生的一切,對他來說,與其說是在向天元尋求答案,不如說,是在一步一步印證他心中的不安,就好像一場無聲的凌遲,用的卻是銹跡斑斑的鈍刀子:每一下,都無異于一陣剜心的劇痛。
“誰需要你安排?!蔽鍡l悟呢喃著低聲說道,咽喉好似被煙熏火灼過一般,聲音沙啞得厲害,“我從來、從來沒有這么要求你,你憑什么自作主張替我安排好這一切!”說到末尾時,語氣中隱隱染上了一絲恨意。
然而,那雙湛藍的眼睛里,卻不見有絲毫的情緒,依舊明亮而空洞,唯有仿若蛛網般遍布眼白的血絲,昭示著這雙眼睛并非死物。
情緒逐漸被恨意浸泡,連帶著xiong腔中也好似燃起了一團滾燙灼熱的烈火,五條悟緊咬著牙關,如同遲來的宣泄,語速越來越快道,“為什么要瞞著我做這些,為什么不老老實實待在京都,為什么要自作多情地認為這樣做就是為了我好,你以為你是——”
倏地,仿佛老舊的磁帶卡帶,一切的喧囂戛然而止,偌大的倉庫重歸死寂。
“老師”
五條悟的聲音愈發嘶啞了,整個人看上去像是后知后覺一般,隨著方才的短暫爆發,一直緊繃著的精神終于得以漸漸松懈下來,盡管仍舊面無表情,眼眶四周卻是染上了一抹淺淺的緋紅,“你是我的老師?!?/p>
隨著五條悟話音地落下,只一剎那的功夫,先前一直被禁錮在體內激蕩的咒力,終于掙脫束縛脫獄而出,化作無數道無形的鋒刃,不遺余力地向著四面八方飛射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