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那扇門像堵墻,我攥著失而復得的圖紙。
德國人的懷疑像根刺。陳師傅那句“防人心里的鬼”在腦子里嗡嗡響。
推門進去。施密特先生冷著臉,李主任額頭青筋直跳。
“主、主任,圖紙…在這兒。”我把圖紙遞過去,“準備室地上…撿到的。”
李主任一把抓過去,快速翻看,轉向翻譯:“告訴施密特先生,找到了!是我們內部流程出了點小紕漏,非常抱歉!”他狠狠瞪我一眼,那意思很明白:回頭再算賬。
施密特聽完翻譯,沒再說什么,只是敲了敲桌子示意繼續。交流會在一種詭異的氣氛里重新開始。我縮回角落,感覺所有人的余光都像小刀子刮過來。圖紙風波暫時壓下了,但我知道這事沒完。
接下來的日子,像踩在棉花上。李主任沒找我麻煩,但張姐那張臉更冷了,派給我的全是些沒人愿意干的瑣碎活兒:清點倉庫里堆成山的勞保手套、核對三年前的食堂采購單……圖紙的事像根魚刺卡在喉嚨,沒人提,但誰也沒忘。我總感覺背后有眼睛盯著。
直到周五下午,工會的王姐風風火火沖進行政部,嗓門亮得能掀翻屋頂:“中秋聯誼會!就在明晚!老地方!都來啊!有吃有喝有節目,重點是——有舞會!”她“啪”地把幾張花花綠綠的宣傳單拍在張姐桌上,“張姐,您可得帶頭,跳個探戈震震場子!”
張姐從眼鏡框上邊瞅我:“林曉陽,你代表我們行政部去。小王,給她張票。”她頓了頓,補了句,“年輕人,多活動活動,別整天死氣沉沉的。”這話聽著像關心,更像諷刺。
王姐塞給我一張票,擠擠眼:“曉陽,穿漂亮點!說不定能遇上真命天子呢!”說完又一陣風似的刮走了。
舞會?中秋聯誼?在經歷了圖紙風波和這些天的低氣壓后,這消息像顆彩色糖果掉進灰撲撲的廠區里。我捏著那張票,心里有點別扭,又有點說不清的期待。至少,能暫時逃離辦公室那無形的壓力吧。
周六傍晚,我翻出那套壓箱底的黑色小禮裙——大學辯論賽決賽時買的,有點舊了,但還算合身。對著鏡子涂了點口紅,看著鏡子里那個努力打扮的女孩,感覺有點陌生。
聯誼會在廠區活動中心二樓大禮堂。推門進去,嚯!跟平時死氣沉沉的廠區完全兩個世界!彩帶氣球掛著,大圓桌擺開,桌上堆滿了瓜子花生水果。廠里各科室的人都來了,平時穿著工裝的同事們都換了便裝,姑娘們花枝招展,小伙子們收拾得利利索索,整個大廳鬧哄哄的,笑聲說話聲快把屋頂掀了。
“曉陽!這邊!”劉薇在靠墻的一桌朝我揮手。她今天穿了條紅裙子,扎了馬尾辮,精神得很。
“怎么樣?比在車間強吧?”劉薇塞給我一把瓜子,“快看,技術科那幫書呆子也來了!”
我順著她目光看去,果然看到陳師傅坐在技術科那桌,正跟旁邊人說話。他看到我,微微點了點頭。我趕緊也點點頭,心里踏實了點。
晚會開始,領導講話、抽獎、節目表演……氣氛越來越熱。飯菜上桌,大家甩開腮幫子吃。我正跟劉薇搶最后一塊紅燒肉呢,王姐拿著話筒跳到舞臺中央:“同志們!吃飽喝足,該活動活動筋骨了!舞會——開始!燈光!音樂!”
燈光暗下來,彩球燈轉起來,熟悉的舞曲響徹大廳。
“愣著干嘛?走啊!”劉薇一把拉起我旁邊一個有些害羞的男同事,“曉陽,你自己找舞伴!”她笑著沖我喊,已經跟著人滑進了舞池。
我有點局促地站在桌邊,看著別人跳舞。這時,陳師傅端著杯水走過來:“小林,不去跳一個?”
我有點不好意思:“陳師傅,我……我跳得不好。”
“嗨,瞎跳唄,圖個高興。”他放下水杯,“年輕就該熱鬧點,別老繃著。”他難得地笑了笑,眼角皺紋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