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素拿來藥盒子,一邊很有耐心地說:凰帝讓人連夜去炮制的藥,痊愈生肌最是有效了。
墨雨樞皺眉。要不是凰帝把她打成這樣,連上藥的功夫都可以省了。現在這話聽起來,倒像是墨雨樞有福氣一樣,豈有其理。
阿素一邊為墨雨樞涂藥,一邊問:聽口音,娘娘像是北邊豳地、邠地的人,聽說那邊冬天可冷了,風吹得女子大多粗糙,娘娘生得這般細皮嫩肉,真是難得。
墨雨樞沒有說話,她從小雖稱不上嬌生慣養,也沒吃過苦,養得副好皮囊,難道就是來給凰帝拐過來當皇后的。阿素的手不輕不重,藥又是涼絲絲的,按在傷口上,倒還挺舒服。阿素話鋒卻又一轉:娘娘在家鄉時,可有中意的人?
墨雨樞悶悶答:去年死了。
阿素手下動作依然不停,很有耐心地說:人死而不能復生,娘娘請節哀。活著的人,日子還是要過的。凡事不要總往死巷子里面鉆,世上不幸的人千千萬萬,都因為一點小事就想不開,還有什么活頭?
墨雨樞琢磨著,阿素的話頗像是開解她一般。如果她想開了,高高興興去當她的皇后,榮華富貴享用不盡,多好的。但是俞靈犀的死就是一點小事嗎!
然而卻再來不及多想,阿素已經又幫她穿上了外衣,扶她下榻,走到院里。
太陽正掛在枝頭,病怏怏的沒什么暖意,大約已經過了辰時。墨雨樞剛走到廊中避風處,就聽到遠處車輦的駛來的聲音,隨后她便看到凰帝著一身大紅朝裝向她這邊走來。墨雨樞依靠闌干遠遠看著。五年前,長公主也是穿這樣的一身紅,如今好像什么都沒變。
只是她眉宇間君臨天下的跋扈氣勢,遠勝從前了。
凰帝看見了墨雨樞,倒是先露出笑意來:阿雪可是在等朕?
她上前牽住墨雨樞的手,兩人的手都是冷的。墨雨樞是因為天氣冷所以受涼,凰帝似乎天生身上就冷。墨雨樞想,兩個冷血動物在一起,似乎也不錯。
昨天朕就說要帶你去個地方,你身上的傷要是無礙,現在就去。凰帝轉過身,拉著墨雨樞的雙手。在天光之下,她的眉眼倒顯得好看了許多,不像是在寢宮燭火或者是刑房的火光下,總有些猙獰陰森的味道。
無妨。墨雨樞低著頭說,臉頰竟然有些發紅,不知是高燒未退還是被風給吹紅的。凰帝笑著,挽起她的手,攙扶她上了輦車。
要去哪里?墨雨樞坐在車上攏緊了袖子,腰挺得筆直,倒不是為了姿態好看,而是生怕碰到后背的傷處。
你不是一直在想念俞靈犀嗎?朕滿足你這個愿望。凰帝坐在墨雨樞身邊,攬著她的肩膀,輕輕讓她伏在自己的膝頭,路挺長,你可以休息一下。
車行了許久,終于到了一片曠野,青山四合,地上覆著厚厚的白雪,其中有些隆起,也看不甚清楚,遑論一一辨清。墨雨樞明白過來,王畿中處刑,應該都是來到這里的。所以俞靈犀可能被埋在這里的某一處。只是大雪蓋著,像一層裹尸布,也不是靈犀是在哪一處沉眠。
太陽光被雪一反射,亮得刺眼。墨雨樞閉上眼睛。靈犀應該是在一處黑暗而溫暖的地方,而不是這樣明亮又冰冷的地方。凰帝以為墨雨樞難過,從身后將她緊緊抱在懷里,甚至讓墨雨樞后背的傷處又痛了起來。
為何要殺俞靈犀?沉默許久,墨雨樞終于問出了這個自己一直想要問的問題。
他說要娶你。
不是這個原因。墨雨樞搖頭,沒有束起來的頭發在風中飛舞,被凰帝自身后抓住,纏繞在指間。
是朕的侍臣發現他私自觀測、繪制皇宮的地形。廷尉將他帶去拷問,卻不料俞靈犀在獄中zisha。凰帝說,聲音低低的,他在牙中藏了蠟丸封著的毒,在牢中將毒咬碎身亡。朕一不做二不休,將他的頭斬下來,掛在城門示眾。朕懷疑阿召會謀反,就是這個原因。
墨雨樞覺得心中一片悲涼。她仔細想想,確實在靈犀臨行時的那段日子里,每日總與豳王密談一個時辰,他臉上的笑容見少,人也憔悴了些,墨雨樞還單純以為是事務繁忙想起豳王有可能謀反,墨雨樞便也覺得他諸多行為可疑起來。比如說加重徭役,又重金去請諳熟兵法的學士。每個細節都無關緊要,但連起來,似乎都指向豳王有謀反之意。
她慘笑一聲,不再說話。凰帝自身后又將她抱緊了一些,忽然,有尚溫熱的水滴落在凰帝的手上,凰帝扳過墨雨樞的肩膀,才發現她的眼淚正大滴大滴往下掉著。
凰帝將墨雨樞擁在懷里。墨雨樞的個子比凰帝要矮一些,所以凰帝又按著她的頭,讓她把臉貼在自己的肩膀上,感覺到墨雨樞臉上的潮shi似乎能滲過厚厚的衣物,直滲到骨髓中去。
阿雪,哭吧。她湊在墨雨樞的耳邊,低聲說,哭完就好了。
墨雨樞放聲大哭起來。她抓緊了凰帝的衣襟,就像抓住所有的希望和念想,哭聲也是沉悶的,風從積雪上掠過去,又掠過兩個人的頭頂。墨雨樞哭得聲嘶力竭,這輩子都沒有流這么多的眼淚。有很多事情都讓她傷心:后背的傷痕仍然在疼,終究是沒有嫁給俞靈犀,嫁人時眼睛正瞎,竟不知自己身著喜服是什么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