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流言蜚語,清河崔氏的雷霆震怒,對田野來說,都遠不如一頓安穩的午覺來得實在。
長安城的熱鬧勁兒過去了,百姓兜里揣著沉甸甸的銀子,臉上掛著踏實的笑容,整個城市都沉浸在一種近乎魔幻的富足與安寧之中。
田府后院,老槐樹下,田野躺在搖椅里,半夢半醒。
這才是人生啊。
他舒服地哼哼著,正準備進入深度睡眠,一陣急促到近乎踉蹌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粗暴地撕碎了這片寧靜。
“先生!先生!”
春桃提著裙角,小臉煞白,氣喘吁吁地沖進后院,聲音里帶著哭腔。
田野的眼皮猛地一跳,差點從搖椅上翻下去。
又怎么了?難道那老頭反悔了,覺得十兩銀子不夠,要回來拼命?
“天塌下來了?”田野坐起身,語氣里滿是被人打擾好夢的起床氣。
春桃跑到跟前,雙手撐著膝蓋,大口喘著氣:“比……比天塌下來還嚇人!縣衙門口……又來了一隊官兵!好大的陣仗!”
“官兵?”田野揉了揉太陽穴,“張居正不是縣令嗎,他的人自己不認識?”
“不是張大人的!”春桃急得直跺腳,“是京城來的!八百里加急的圣旨!又一位……欽差大人!”
“又”這個字,像一根針,精準地扎進了田野的神經。
“這次的陣仗,比上次那個崔……崔大人,大了十倍不止!”春桃的聲音都在發顫,“張大人在縣衙門口接的旨,臉都白了,連頭都不敢抬,他讓我趕緊來跟您說一聲,說……說這次來的,是范陽盧氏的人!”
范陽盧氏。
田野臉上的不耐煩,瞬間凝固。
他腦子里“嗡”的一聲,仿佛有無數只烏鴉在呱呱亂叫。
清河崔氏,范陽盧氏……
這他媽是捅了馬蜂窩,還是在集郵啊?五姓七望,這是打算挨個來長安打卡上班嗎?
長安縣衙,大堂。
氣氛壓抑得仿佛凝固的鉛塊。
堂上端坐的年輕人,一襲云紋錦袍,面如冠玉,氣質溫潤,與崔亮那種外放的傲慢截然不同。他只是安靜地坐在那里,手中摩挲著一枚玉佩,便自有一股淵渟岳峙的氣度,壓得下首的張居正連呼吸都小心翼翼。
此人,正是范陽盧氏的嫡系子弟,當今陛前的紅人,盧明軒。
“張大人,”盧明軒的嗓音溫和,像春風拂面,“本官奉旨前來,是聽聞長安出了奇事。朝廷對張大人散財于民的仁心,很是嘉許。”
張居正額頭冒汗,躬身作揖:“下官惶恐,不敢居功,皆是……皆是奉先生之命。”
“先生?”盧明軒的動作停頓了一下,抬起眼簾,那雙看似溫和的眸子里,卻藏著探究的銳利,“本官對這位能視萬金如糞土的‘先生’,神往已久。不知可否為本官引見一二?”
張居正心中叫苦,這又是一個沖著先生來的。
他正要找個借口搪塞,盧明軒卻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話鋒一轉。
“說來也巧,本官入城時,聽說清河崔氏的崔亮御史,也還留在長安?”
此話一出,張居正的心臟都漏跳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