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縣的天,徹底清朗了。
縣衙的府庫從未如此充盈過。
一箱箱碼放整齊的銀錠,在火把的映照下,反射出令人心悸的白光。
旁邊是碼得像小山一樣的銅錢,還有數不清的地契、商鋪契約以及一本本記錄著盧家百年盤剝罪證的賬本。
張居正站在寶庫中央,胸中激蕩著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
一半是狂喜。
有了這筆錢,他可以修繕城墻,疏通水渠,減免賦稅,甚至給手下的衙役們換上新刀,發足餉銀。他腦海中已經勾勒出一副長安縣百廢俱興、民生安樂的盛世藍圖。
另一半,卻是巨大的憂慮。
這筆財富太龐大了,龐大到足以讓長安縣脫胎換骨,也龐大到像一塊在黑夜中發出萬丈光芒的磁石,會引來四面八方潛伏在黑暗中的豺狼。
盧家倒了,可盯著這塊肥肉的,又何止一個盧家?
他仿佛已經能感受到,無數貪婪的目光,正從四面八方,甚至從遙遠的京城,投射到這座小小的縣衙府庫之上。
與府庫里的沉重氣氛不同,田府后院,一片歲月靜好。
田野側躺在搖椅上,眉頭微蹙,顯然對外界的紛紛擾擾有些不滿。
“春桃。”
“公子,奴婢在。”伶俐的丫鬟端著一碟切好的蜜瓜,輕手輕腳地走近。
田野用手背蓋著眼睛,聲音里帶著幾分慵懶的抱怨:“外面抄家的動靜,是不是把我墻角那幾只畫眉給嚇跑了?”
春桃忍著笑,低聲回應:“公子放心,鳥雀都在呢。就是……您吩咐新做的那個云絲靠枕,繡娘說還得兩天。”
“唔,讓她快點,這個枕頭太硬,硌得慌。”
張居正懷著滿腹心事,第三次踏入了田府后院。
他看著那個為靠枕太硬而煩惱的年輕人,再想想自己為那數十萬兩銀子而徹夜難眠,心中一時五味雜陳。
他走到搖椅旁,深深一躬:“先生,盧家資產已清點完畢,共計白銀三十七萬兩,黃金三萬兩,另有良田三萬畝,商鋪百余間……學生前來請示,這筆巨款,該如何處置?”
田野正被午后的太陽曬得昏昏欲睡,聽著這一長串數字,只覺得腦袋嗡嗡作響。
他連眼皮都懶得抬,只是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這種小事,你自己看著辦就行。”
他的語氣里透著一股“別再來煩我”的意味。
“只要別再吵到我睡覺。”
張居正身體一震,如遭雷擊。
小事?
足以讓一個國家發動一場戰爭的財富,在先生眼中,竟然只是……一件不值得打擾他午睡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