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這么說了?”
“是這個意思,好像說你家里的保姆總是洗床單被褥,已經有點意見了。”
醫生也是仔細揣摩著他臉色,終于還是道:“你既然來了,那要不順便做個檢查。”
杜守拙的體檢報告是張不及格的成績單,醫生寫上再客氣的評語,數字也不能改變。血壓血脂都不必提了,血流變做出來比去年更壞,更加是擔心他中風了。前列腺的毛病不動手術是沒辦法根治了,醫生寬慰他最近有新技術了,拿凝膠做微創手術,一個小時就好了,不比割雙眼皮麻煩。
杜守拙還是決心要緩緩。離開醫院,他也沒回家,心血來潮要去掃妻子的墓。墓碑是五年前翻修過的。當年他公司事務忙,杜秋又小,葬禮是推給她娘家人很匆忙就辦了。這事他一直是深以為憾的,可等正式發跡了再彌補,總有些追悔莫及的意思。
妻子死的時候才三十多,因為是癌,整張臉到最后完全不成樣子,根本沒辦法拍遺照。只能從她當姑娘時的照片里挑一張,擺在墓碑上。圓圓的一個小框,框起一張鵝蛋臉,腦袋后面梳著一根麻花辮,含笑的大眼睛。
有幾年他還擔心過,等他死了,照片放上去,完全是個老頭樣子。和她葬在一起,別人看了,會不會以為是老夫少妻。那他是真的太冤枉了,這么多年,不是沒有人勸過他續弦。他都忍住了,多少還是覺得對不起她。人就是這樣,喜歡追悔莫及的時候再回憶。悔啊悔的,其實已經沒意思了。
“好久沒看你,倒有點認不出來了。”他湊近去和照片說話,黑色的大理石墓碑光潔如鏡,竟隱約照出他頭頂一撮白發。
他驀地一驚,冷冷出了身汗。他是真的老了嗎?有多老?老到已經討人嫌了嗎?還是因為他沒老,底下的人等不及了?他的念頭搖擺不定,一念一變。退,不退。留,不留。
墓碑旁邊有一朵白色小花,旁邊落著一只白蝴蝶。不稀奇,最尋常的菜粉蝶。它好像是翅膀受了傷,飛不太起來。杜守拙把它捏在手里,輕輕朝上一拋,它扇著翅膀倒也飛出一段路,落在墓碑頂上,停了停,又飛遠了。
他一陣釋然,倒是笑了,把這當作冥冥中的一種暗示。連這樣的小東西都能折騰起來,何況是他呢?他一手打拼出的江山。他的公司,他的地盤。他的兒女,他的朋友,他左右前后的人竟然現在要占他便宜。好,好極啦。既然他們一擁而上要逼著他低頭,那他偏要梗著脖子瞪眼。
偏不,偏不。他可還沒老呢!
其實他也猜不透是誰向任煦泄的底。面上是杜秋嫌疑更大些,但如果是她,至少會把事情做周全些。現在這么一問就出來的結果,倒像是她問心無愧。
可他另有一番擔心,財務部的事,她是絲毫反擊都沒有。她是不是結婚后心思就淡了?要是一門心思在家庭,想生個孩子也就算了。她又不肯,整日就在愛情里打飄。真是沒出息!
對夏文卿,他多少是問心有愧的,但確實不夠熟悉,干脆就由著性子任他鬧幾天,看看他有多少本事。
只一眨眼,他就定下了公司日后的路。要斗,要讓杜秋和夏文卿斗得不可開交。越是這樣,他在高臺看戲就越安穩。左右是孩子們的事,旁人要來問責他也是無可奈何。但凡出了大事,也就是等他出來主持大局,一錘定音。孩子到底是孩子。到時候他們再求他留任,他也是盛情難卻,再做上幾任吧。
一回家,杜守拙就隨意找個理由,對家里的保姆發了一通火。然后打給葉春彥,讓他把家里的傭人全換了。他也猜不出是誰泄底的,但既然不是醫生,就肯定是傭人。他前列腺的毛病連司機和秘書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