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三十、
“顏氏列祖列祖在上,今不孝子孫顏淮,謹此九叩敬告:子孫不才,蒙祖蔭以成功業,承圣恩以振家榮,年歲既成,本應恪守祖訓,當擇良配,但今冒萬死,以剖心膽。”
字句擲地有聲,爐中香煙裊裊,盤旋著繞梁柱而上,堂中經幡無風自動,那懸掛于墻上的顏氏先祖之像,皆垂眸默聲,看著跪在堂中的顏淮。
“小妹顏氏錦娘,與孫乃同母所生,自襁褓初見,相伴十八載,情逾骨肉;小妹幼失椿恩,德行,蕙質蘭心,溫如瓊琚,當配君子。孫自幼熟讀規訓,自知悖逆天理,然每見柳姿,輾轉難安,燕婉之意更甚,情之所鐘,難以自抑。懇請列祖列宗明鑒,孫非敢以私情而亂倫常,實乃赤忱,兩心相契,其心可昭日月!
“……愧得祖宗垂憐,仁允此愿,得娶錦娘,孫當恪守祖訓,勤修德業,以耀顏氏門楣,以澤后世榮光。
“顏淮今于亡父之位,于列祖列宗之靈前立誓:甘絕此脈于己身,以謝天道;今后若有議此事者,孫愿獨擔罵名;死后若受冥罰,孫當一人承之;不廢人倫,必以三書六禮聘為正妻;終不二色,違之定遭人神共戮;若負錦娘,必受天殛!”
祠堂中明燭千盞,門口明明隔了屏風防止風徑直吹入,燭火此刻卻雜亂地晃成一團,似是萬分驚恐于顏淮口中之言,正不住地交頭接耳,晃得屋中影子紛亂。
顏述顧不得禮節,有些頹然地坐在祠堂大門的臺階上,周圍的下人昨天都被他盡數遣離,如今這大門外除了來叔和他以外,便再無他人。
祖爺爺和顏淮在里面待了多久,顏述便守了多久,自然也親眼看著祖爺爺祭出戒鞭,這么多年,顏述從來沒見過有人受過此罰,一開始他見祖爺爺用此重法本想上前相勸,可祖爺爺只是瞥了他一眼,顏述便再也不敢出聲,只得小心立在一旁。
祖爺爺問了多少句“你可悔改”,戒鞭便打在顏淮身上多少回,然而顏淮卻仿佛認了死理一般,硬著脖子不肯低頭,打到后面顏述已經不忍再看,幾乎是逃也似地離了祠堂。
他在臺階上坐了一晚上,也想了一晚上,然而似乎一晚上的時間并不夠顏述將此事想清楚,他嘗試著換位思考,換成他與顏子然,可這樣一想,反倒感到一陣惡寒。
然而顏淮的眼神和態度他親眼看著,那般堅定,甚至連顏述都有些動搖,可他想得更多的還是“為什么?”。
顏淮這么些年從尸山血海里殺出來,不僅幫著顏家在京中站穩腳跟,甚至遠在臨湖的顏家也受了他不少蔭庇,若真要說,顏淮想要什么,顏家沒有拒絕的道理。
可顏述卻從來未曾想過,顏淮這么多年都沒有索求過什么,如今他頭一次開口,竟然會是這種事。
有些煩躁地撓著頭發,顏述咬著牙,總覺得要向誰發泄一番才好,可想來想去,竟沒有一個合適的人選。
若站在個人的角度,顏淮此求實在悖逆倫常,換作誰都不會答應,可親眼見到他受了這么多道戒鞭也不肯低頭,此情深重,顏述并非寒石,豈能不為之動容。
可如今的情況,豈能以個人情感來決斷,若是站在顏家的角度,絕對不可能答應此事,更別說要是顏淮之前所言之事是真……
解鈴還須系鈴人,顏淮這邊鐵了心不肯低頭,顏述想著,能不能試著向顏子衿這個方向尋找辦法。
正想著,便瞧見一道人影朝著這般跑來,顏述心頭微顫,還不等起身,顏子衿已經跑近身前。
顏子衿顧不得烈日灼身,幾乎是狂奔著朝著祠堂的方向跑來,她一眼就看見了坐在臺階上的顏述,顏述雖為同輩,因年紀比她和顏淮要大一些,在顏子衿眼里自然多了幾分尊重。
如今見他在此,不用開口,想必他已經知道了前因后果,瞬間心頭一窒,不由得放慢了腳步,等走進后,就像一個犯了錯的小孩子般低下頭,半點也不敢與他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