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八十四、
因得寄香那個白鶴故事,顏子衿一時來了興致,翻出許久沒有看過的那些道家經文,想著閑著也是閑著,抄抄書消磨時間也好。
今日大抵要忙很久,母親身子這些年勉強好些,這這么累一天還是不由得讓人擔心。
顏子衿以前也隨秦夫人經歷過一次,那時是迎接永安老太妃回京,據說是當今圣上的叔母,自然也不敢怠慢,顏子衿陪著母親跪拜規矩了一天,等到散宴回家的時候實在撐不住,還沒回家就已經趴在車里呼呼大睡,連什么時候回屋都不知道。
但轉念又想,如今歡兒也長大懂事不少,有她在旁邊,應該不用自己再多擔心。
一提起顏子歡,顏子衿便不由得格外思念起她來,那個小小的喜歡纏著自己叫姐姐的丫頭,如今可長高了多少,之前教她的刺繡可還好好練習,聽說她現在去宮里和教坊嬤嬤學了琵琶,不知彈成了什么樣;還有懷兒,身子應該比以前強壯些,不會隨便跑一跑就氣喘吁吁,自己沒有盯著他,那手字也不知學成了什么樣子?不過若是有教書先生盯著,應該會好很多;還有小施,顏淮說他志向是大理寺,他也怪喜歡那些東西的,他讀書一向努力,想必定能金榜題名,可是他性子不愛說話,也不知道那些前輩們會怎么看他;還有望舒姐姐,自己之前還想向她學那些編花枝的式樣呢,結果被耽擱了這么久,她一直惦記著的那個名字里帶“笙”的人,可否還有緣相見呢?還有還有……
越想,卻越覺得鼻尖酸疼得難受,顏子衿正想拿起手絹,淚水已經提前一步跌在寫了經文的紙上,暈開了上面的墨,一滴一滴,接二連三地,卻是怎么也止不住,好在木檀她們不在,瞧不見自己現在的樣子。
放下筆將腿屈起踩在椅子上,顏子衿用手掌輕輕捂著眼睛,忍耐著不讓自己的聲音太過明顯。
那時記憶殘缺混亂,身為燕瑤的她的意識里,她的親人全都不在了,盡管燕家將她視如己出,可這天地間她終究還是孤身一人,縱使如何傷心害怕,都無法展露給他人看。
太好了,原來她是有家的,她的母親,她的兄弟姊妹,他們都好好的,無病無災,都在家里等著她,而現在她終于也能回家了。
除了她的父親……她的爹爹……
這個時候,顏子衿無比地思念著顏父,無比想立刻回到臨湖去,回到她小時候無憂無慮生活的院子里,回到父親還在,會抱著她叫“小錦兒”的家里去。
可她如今已經長大了。
趁著機會,顏淮向母親提起讓顏子衿回到原來的院子,秦夫人當是顏子衿這一年來不時去往觀中小住有了效果,也不多說什么,讓顏淮記得將院子先上下仔細打掃一番,再將顏子衿從觀中接回來。
顏淮忙到戌時,一直到散了宴,將秦夫人他們送回顏府這才趕回到莊里。
來不及換下身上玄甲,顏淮一邊問起顏子衿在做什么,一邊走到院中,隔著一段距離,正好能瞧見顏子衿。
顏子衿披著外衣,她卸了多余的釵飾,只用了幾根碧玉簪子挽住發髻,幾分居家隨意地正低頭寫著字。
月窗大開,將她完完整整地圈在里面,窗前擺著花瓶綠枝,書桌上掌了燭燈,左手邊堆著高高的書,擔著好幾張已經寫好正在晾干的紙。窗外的走廊里掛著燈籠,燈籠的流蘇正好垂在窗前,被微風輕輕拂動。
這兩年的魂牽夢縈四處奔波,似乎就這么平平淡淡地回到了一開始的樣子,但似乎,又有些不一樣了。
顏淮忘了繼續往前,隔著院中草木花樹,靜靜站在原地看著屋里的人,歲月靜好得恍如一場幻夢,他心中竟生膽怯,不敢上前打破。
瞧著瞧著,畫中人忽地有了動作,顏子衿許是寫得手酸,放下筆揉了揉手腕,隨后開始整理起桌上的紙張,這時眼角余光才注意到窗外不知站了多久的顏淮。
顏淮眼見著畫里的人走出“畫卷”,如輕蝶般翩然來到自己面前,他不由得往后退了一小步,但面前人卻伸手牽住他:“忙到這么晚?”
顏淮今日正裝玄甲,瞧著就十分厚重,更不用說他一整天都穿著這一身,想想都很累。
連問了好幾句,見顏淮一直不說話,顏子衿以為他是累極了,又問著怎么不讓奔戎先幫著卸下,怎么不歇會兒再來,但顏淮還是盯著她不說話,顏子衿有些急了,皺著眉還想繼續問,顏淮伸出手指落在她的眼角:“眼角怎么紅成這樣,哭了?”
皮制的手套冰冰涼涼的,顏子衿身子不由得一個激靈,她伸手撫上自己另一邊的眼角,隨身沒有鏡子,她一時沒法去看:“很明顯嗎?明明木檀她們都沒瞧出來。”
“我怎么可能會看不出來,發生什么事了?”
“沒什么事,”顏子衿搖了搖頭,但隨即又問道,“我們什么時候回臨湖?”
“臨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