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一、
轉眼間到了除夕這天,顏子衿早早地便起身梳妝打扮,如今秦夫人不在家,她要代替母親去處理。
木檀已經替顏子衿準備了除夕這天的新衣,乳白嵌金的衣,搭著大紅色的絨袍,金絲如意紋上繡著團花的裙子,擔心她手冷又準備了兔絨的暖袖。
等到顏子衿打理完畢下樓時,顏淮已經在門口候著,除夕這天他們要先去祠堂祭拜先祖,此事最為嚴肅,秦夫人信中更是反反復復重點囑咐此事,于是兩兄妹誰也不敢怠慢。
祠堂院落最是肅穆,安排在此處掃灑的仆人們多是些老人,顏淮說他們做事穩(wěn)重,而且事少清閑,最適合他們。
屋內本就安靜,連活動時身上瓔珞環(huán)飾碰撞的聲音都清晰可聞,因此顏子衿更是不敢亂動,老老實實跟在顏淮身后上香祭拜。
跪在蒲團上手持長香,顏子衿看著面前整齊擺放著的先祖牌位,顏父的靈牌被置于前方最中間,他的名字用朱紅色的筆認認真真描著,實在是再顯眼不過——先考顏公諱準之位。
雖然已經數年過去,但在顏子衿眼里,顏父牽著她在老家祠堂新年祭拜祖先的事情似乎還是在昨天,那個時候她只惦記著讓顏父到時候去提醒顏淮,等他隨叔伯們拜完后將分發(fā)的供果多勻她幾個,哪里會想到幾年后需要祭拜供奉的人里會有顏父呢?
一時心中悲戚,顏子衿只能忍住淚意,拜了三拜將長香插入壇中。
忙完這邊的事情,顏淮還要去城外莊子上處理事務,顏子衿自然也要陪著一起去,城外道路兩邊來往多是周圍村莊的村民們,他們趁著好春日前去置辦新年,小孩子們陪著父母家人,蹦蹦跳跳地耍著剛折下的花枝。
外面的人歡喜,顏子衿在車中瞧著也歡喜,可惜事情太多實在沒辦法耽擱,不然她定要停下車,也去尋上一枝春帶回家去。
別莊這一來一回,再加上其他事務處理,等忙完后竟然也到了下午。
顏淮特地請了大名戲班和清班歌伎前來念戲唱曲,顏子衿翻著冊子,對上面的《紅拂傳》一曲頗為好奇,便點了其中一折《夜奔》。
“傳奇中紅拂本是楊將后宅中一名歌姬,專為他行刺殺一事。家宴上她與李君一見傾心,只是李君那時落魄無人投奔,又認為楊將雖手中重兵在握,但為人行事跋扈睚眥必報,算不上良主。楊將見難以拉攏李君,便故意輕怠于他,李君受不得此氣當場告辭,楊將又令紅拂前去引誘李君,意欲刺殺,可計謀被李君一眼識破,但他卻并未怪罪紅拂,而是憐惜她身不由己。為了不使紅拂為難,李君斬下自己小指讓紅拂帶回去交差,他意識到楊將不會放過自己,則快馬離開城中。”
這一折未能說明前因后果,顏子衿聽得幾分疑惑,一旁的顏淮便與她說起這個故事,顏子衿注意力難以從戲臺離開,又怕顏淮就這么停下不說,忙開口問道:“后來呢?”
“紅拂將斷指上交,說李君已經重傷,卻聽聞楊將不肯放過,仍舊要繼續(xù)派人追殺,擔心李君安危,加上相思難耐,冒死偷了楊將家令,連夜策馬逃出城中去追李君。”
顏子衿一愣,轉過頭去看顏淮:“獨自一人?”
“嗯。”
“她一個女子,縱使有本事在身,可偷盜家令逃離楊府,以楊將的性格如何能放過她?”
“在紅拂女心中,李君此人值得她這樣做。”
“……憐春花深庭終枯敗,嘆刀劍迫身命無萍,綾羅遍身似枷鎖,慕飛鳥自在云間游。望嬋娟心中惶惶,恨身下赤駒蹄短前路長,身化飛箭越山川,一片癡心托李郎——”
戲臺上旦角曲調悲戚,卻能聽出紅拂女為了愛情和自由所表現出的深深決然,顏子衿收回目光垂眸沉默了許久緩緩道:“倒真是個奇女子。”
“如果不是李君愿意用真心相對,哪里會得到紅拂這般對待?”
“那他們后面怎么樣了?”
“李君和紅拂后面為了躲避楊將追殺四處躲避,最后被秦王所救,李君折服于秦王風范,愿拜入其麾下,助秦王奪位后,李君紅拂拒絕了拜將受賞,只求了一身紅裙,與紅拂云游天地去了。”
“是個喜結良緣的好故事。”
“李君為人豁達,與紅拂一拍即合,結為良侶自然是天意。”
顏子衿歪頭想了一陣,忽然覺得自己點的這一折點錯了,這樣喜慶的日子不太適合,隨后便又點了其他幾折熱鬧的,隨著臺上戲角翻轉騰挪,大家一時也忘了規(guī)矩,紛紛叫好起來。
新年本就圖個熱鬧,此時也無人會去責怪什么,顏子衿端起酒杯,正看見顏淮也端起酒杯看向自己這邊:“歲歲無虞。”
“長安長樂。”顏子衿笑著回敬道。
只是熱鬧久了難免覺得嘈雜,顏淮命人給了賞錢,讓戲班眾人下去休息,此刻清班的說書人正襟危坐在堂中,舌燦蓮花口若懸河地說著玄奘西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