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保育院的煤油燈芯滋滋作響,昏黃光暈在墻面上搖晃不定,將兩人的影子拉得扭曲又漫長。窗外的蟲鳴聲此起彼伏,卻掩不住江南話語里深埋的顫音。她緊緊攥著江安城軍裝下擺的手指微微發顫,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生怕一松手,眼前的溫暖就會像晨霧般消散。p>p>后來呢?江安城喉結滾動,聲音里裹著壓抑的怒意,指節捏得發白,我們……真的逃出去了?p>p>江南仰起小臉,睫毛上還沾著未干的淚痕,卻勉強扯出一絲笑意:那當然!她的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慶幸,我們擠上綠皮火車時,車廂里人潮涌動,還像菜市場,什么味道都有。我和媽媽被擠得站不住腳,多虧兩位穿軍裝的叔叔讓出座位。p>p>軍人?江安城的劍眉猛地挑起,眼底劃過熟悉的軍人特有的警惕。p>p>嗯!江南的眼睛亮得驚人,仿佛回想起那個溫暖的瞬間,他們戴著飛行徽章,說是回家探親。爸爸和他們聊起部隊里的事,從戰術訓練聊到食堂飯菜,連火車轟隆聲都蓋不住你們的笑聲。她的聲音漸漸柔軟,那時的爸爸穿著洗得發白的軍裝,可腰板挺得筆直,懷里牢牢護著我,眼神里全是驕傲。p>p>徐美麗的指尖輕輕梳理著江南蜷曲的發絲,眼前仿佛浮現出那幕畫面:在擁擠悶熱的車廂里,年輕的江安城將女兒護在胸前,與素不相識的戰友暢談理想,即便狼狽逃亡,仍未褪去軍人的風骨。她的眼眶微微發燙,將女兒摟得更緊了些。p>p>我們在火腿市下的火車,爸爸在縣人武部借電話聯系了吳村。江南的聲音突然低落,二舅公的讓幾個表舅舅騎著自行車,推著墊記棉被的板車,連夜趕了三十里路來接我們。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摳著裙擺,表舅們把我和媽媽護在板車上,開始爸爸拉推車,后來幾個表舅舅輪著拉,山路難走,可幾個表舅舅都沒抱怨。p>p>徐美麗渾身一震。她記得吳村的石板路,記得二舅舅家那棵老槐樹,卻從未想過未來會以這樣的方式與親人重逢。江安城的手臂不自覺收緊,他回來相親的主要原因,還是聽介紹人莫叔提到,女方有一個二舅舅范瑞忠——參加過抗美援朝,還是老革命,以前是二零五團三營機槍連連長,身上還有一處彈片沒取出來,刮風下雨卻從不喊疼的硬漢子。p>p>在吳村的日子,是我最開心的時侯。江南突然破涕為笑,小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光彩,村里的嬸嬸總往我們家塞吃的,說從沒見過這么俊的退伍兵。她狡黠地瞥了眼江安城,有次我們偷拔路邊的蘿卜,被村里王嬸看到了,嚇的我直接把蘿卜放爸爸衣服里了,王嬸小的見牙不見眼,喊蘿卜路邊草,隨便拔!p>p>江安城忍不住笑出聲,粗糙的手掌揉了揉女兒的羊角辮:敢情我這形象全讓你毀了?可眼底的笑意卻怎么也藏不住。p>p>然而,笑容很快凝固在江南臉上。弟弟出生那天,二舅公病得連路都走不穩。她的聲音突然沙啞,他身上的彈片已經折磨了他十幾年,可還是執意要來看弟弟。江南的眼淚大顆大顆砸在徐美麗手背上,他說,他們用命去打,就是盼著看到孩子們平安長大。看到弟弟的那一刻,他說他說終于能放心走了p>p>徐美麗的淚水決堤而下,她將臉埋進江南發間,無聲地抽泣。江安城的下巴抵在女兒頭頂,喉嚨像被硝煙堵住,發不出一點聲音。p>p>二舅公走得很安詳。江南抬起頭,望著搖曳的煤油燈,眼神空洞而哀傷,他一輩子沒成家,總說殺孽太重。直到臨終前才說,最遺憾的是沒能看著我們成長她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小小的身l在兩人懷中顫抖,爸爸和表舅們在縣人武部的幫助下,給二舅公辦了葬禮…而我們也該回家了……p>p>房間陷入死寂,唯有煤油燈的爆裂聲格外刺耳。江安城將江南摟在懷里,仿佛這樣就能將未來所有的苦難都擋在外面。窗外的蟲鳴不知何時停了,烏云遮住月光,黑暗籠罩了整個房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