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將羅氏塢堡包裹得嚴嚴實實。
議事廳內,油燈的火苗不安地跳躍著,將羅辰與羅福的影子投在墻壁上,拉得老長。
“少主,八天。”羅福的聲音干澀而沉重,像兩塊石頭在摩擦,“就算把所有人的口糧再減,也撐不過十天。那幫黃巾賊就像是附骨之疽,打不走,罵不退,就這么圍著,耗著。”
羅辰的指節在冰冷的木案上有節奏地敲擊著,發出“叩、叩”的輕響。水的問題解決了,但饑餓的陰影卻愈發濃重地籠罩在每個人的心頭。這是一種比刀劍更可怕的武器,它能無聲無息地摧垮最堅固的堡壘,磨滅最頑強的意志。
就在此時,門外傳來一陣輕微的騷動,緊接著,陳虎那魁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身上還帶著夜間的寒氣和一絲血腥味。
“少主!”陳虎大步流星地走進來,臉上帶著幾分興奮和幾分凝重,“夜梟隊回來了,抓了幾個舌頭,還……還救了幾個人。”
“救了人?”羅辰敲擊的動作停了下來。
“嗯,一伙讀書人,看樣子像是逃難的士子,被一小隊黃巾游騎追殺,正好被我們撞上了。”陳虎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順手就給解決了。那幾個讀書人,現在就在外面候著呢。”
很快,幾個身影被帶了進來。他們衣衫襤褸,沾滿了泥土和草屑,形容狼狽,但與尋常流民的麻木和驚恐不同,這幾人雖然疲憊,腰桿卻挺得筆直。尤其是為首的那位年輕人,約莫二十出頭,面容清瘦,縱然一身布衣破了好幾個洞,一雙眼睛卻亮得驚人,仿佛能洞穿人心。
“草民荀衍,攜同窗拜見塢堡之主。”為首的年輕人不卑不亢地拱手行禮,聲音清朗,自有一種安穩人心的力量。
羅辰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心中微微一動。荀衍?潁川荀氏?在這個時代,這可是一個如雷貫耳的姓氏。
然而,還不等羅辰細問,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尖銳地響了起來。
“什么?還往堡里領人?”不知何時,族叔羅業也聞訊趕來,他扶著門框,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陳虎!你糊涂啊!我們自己都快揭不開鍋了,你還領幾個外人回來?這平白無故又多了幾張吃飯的嘴!誰知道他們是什么來路?萬一是黃巾賊派來的奸細,里應外合,我們豈不是死無葬身之地!”
羅業的話像一塊石頭投入了本就不平靜的水面,立刻激起了漣漪。一些聞訊而來的族老和管事也紛紛竊竊私語。
“族叔說得有理,如今這光景,多一個人就是多一份負擔。”
“是啊,知人知面不知心,萬一是奸細……”
羅業見狀,膽氣更壯,他上前一步,指著荀衍幾人,唾沫橫飛:
“依我看,要么立刻將他們趕出去,要么就關進柴房嚴加看管!哼,或者……干脆把他們綁了,送去給張猛,就說我們抓到了朝廷的士子,說不定還能換些糧食,讓我們多活幾天!”
這番話歹毒至極,連陳虎都聽得眉頭倒豎,拳頭捏得咯吱作響。那幾位剛脫離險境的士子更是臉色煞白,滿眼屈辱與憤怒。唯有那名叫荀衍的年輕人,依舊靜靜地站著,只是眼中的光芒冷了幾分。
“說完了嗎?”
羅辰終于開口了,聲音不大,卻像一把冰錐,瞬間讓嘈雜的議事廳安靜了下來。
他緩緩站起身,目光掃過羅業,又看了一圈那些附和的族老,最后落在那幾個驚魂未定的士子身上。
“我羅氏塢堡,什么時候淪落到要靠出賣無辜之人來茍活了?”羅辰的聲音里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我父親羅彥,為掩護流民而死。他尸骨未寒,你們就要我學那黃巾賊寇,行此禽獸之舉嗎?”
一番話,擲地有聲,讓那些剛才還在附和的族老們羞愧地低下了頭。
羅辰轉向羅業,眼神冷冽如刀:“族叔,你記住。我羅氏塢堡,不收留餓h,只收留人。是人,就得有個活法。他們是不是奸細,我自會分辨。但只要他們一天在我的塢堡里,我就要保他們一天周全。再有言棄之、賣之者,休怪我羅辰的刀不認親疏!”
說罷,他不再看羅業那張漲成了豬肝色的臉,對一旁的羅福吩咐道:“福伯,帶幾位先生去收拾一間干凈的客房,準備些熱水和食物。陳虎,派人看護,名為監視,實為保護,不得有任何怠慢。”
“是,少主!”羅福和陳虎齊聲應諾,心中對羅辰的敬佩又深了一層。
羅業氣得渾身發抖,他沒想到羅辰竟如此強硬,當著眾人的面半點情面都不給他留。他指著羅辰,嘴唇哆嗦了半天,最終卻只擠出一個字:“你……你好自為之!”說完,便在一眾復雜的目光中,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