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青州道風雨如晦
雨,潑天也似的下。
不是江南的綿密煙雨,是北地青州特有的、裹挾著h土腥氣的傾盆暴雨。豆大的雨點砸在破舊的官驛屋瓦上,聲如擂鼓,幾乎要將這搖搖yu墜的驛站掀翻。屋檐掛下的水簾,模糊了窗外泥濘不堪的官道,也模糊了遠處昌明縣城低矮頹敗的輪廓。
驛站廳堂內,光線昏沉。cha0氣混雜著霉味、馬糞味,還有角落里炭盆燒著劣質木炭的嗆人煙氣,沉甸甸地壓在人心頭。幾名驛卒縮在門邊,懶洋洋地打著哈欠,對廳中那位新來的「老爺」,投去或好奇、或麻木、甚或帶著幾分不易察覺輕蔑的目光。
顧硯清一身半舊的青布直裰,肩頭已被屋頂滲漏的雨水打sh了一片深se。他獨坐於一張吱呀作響的木桌旁,面前一碗粗茶早已涼透,水面浮著幾點可疑的油星。他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粗瓷碗沿,目光卻穿過迷蒙的雨簾,望向那籠罩在灰暗雨幕中的昌明縣城。
探花郎。天子門生。翰林清貴。
這些曾加諸於身的榮耀光環,此刻在青州道這間破敗驛站里,顯得如此遙遠而蒼白。只因殿試策論中一句針砭時弊、觸怒權貴的直言,他便被「t面」地打發到了這帝國邊陲、素有「官場泥沼」之稱的青州府昌明縣,做一個七品芝麻縣令。
「顧大人,」一個略顯油滑的聲音在身側響起。師爺周墨白,四十許人,面皮白凈,留著兩撇打理得宜的短須,穿著半新不舊的靛藍長衫,臉上堆著恰到好處的恭敬笑容,微微躬著身,「雨勢太大,今日怕是進不得城了。這昌明縣……唉,路況是出了名的糟,尤其這大雨天,泥濘能陷了馬蹄。您看,是否在此暫歇一晚,明早雨小些再動身?」
顧硯清收回目光,看向周墨白。這位是府衙提前派來迎接、并將輔佐他處理縣務的師爺。那笑容背後的世故與jg明,顧硯清一眼便能看穿幾分。他尚未開口,驛站門口傳來一陣喧嘩。
「讓開!都給老子讓開!」粗豪的嗓門蓋過了雨聲。幾名身著皂衣、披著簡陋蓑衣的捕快,簇擁著一個身材魁梧、滿臉虯髯的漢子闖了進來。漢子渾身sh透,雨水順著他鐵塔般的身軀往下淌,腳下很快積了一小灘泥水。他豹眼圓睜,掃視廳堂,目光如刀子般刮過顧硯清,最終落在周墨白身上,帶著毫不掩飾的焦躁與怒氣。
「周師爺!你倒清閑!」虯髯漢子聲若洪鐘,震得屋梁似有灰塵簌簌落下,「城里都他娘的天翻地覆了!你還有心思在這兒陪新老爺喝茶?」
周墨白臉上笑容一僵,隨即恢復,快步迎上,壓低聲音:「趙捕頭!噤聲!這位便是新任縣尊顧硯清顧大人!還不快見禮!」他轉向顧硯清,語速飛快,「大人,這位是本縣捕頭,趙鐵頭趙捕頭。x子是急了點,但辦事……呃,還算得力?!?/p>
趙鐵頭這才正眼看向顧硯清,那目光帶著審視,更多的是不以為然。他草草抱了抱拳,連腰都沒彎一下,甕聲道:「卑職趙鐵頭,見過縣尊大人!」禮數敷衍至極。不等顧硯清回應,他急吼吼地對周墨白道:「師爺!出大事了!西街綢緞莊林老板家,他閨nv!就是今天要嫁去府城陳家那個!si了!si在閨房里了!」
「什麼?!」周墨白失聲驚呼,臉se瞬間煞白,「林小姐?今、今天是她大喜的日子啊!怎麼會……」
「千真萬確!」趙鐵頭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語氣急促,「林家亂成一鍋粥了!新娘子穿著大紅嫁衣,人就倒在妝臺前!房門從里頭鎖得sisi的!窗戶也關得嚴嚴實實!仵作……呃,」他瞥了一眼角落里一個安靜得幾乎沒有存在感的身影,含糊道,「已經過去了,初步看,沒外傷,也沒見中毒跡象!邪門得很!現在外頭都傳瘋了,說……說林小姐是被鬼娶親了!是穿著鬼嫁衣走的!」
「鬼嫁衣」三個字一出,本就y冷的驛站里,空氣彷佛又降了幾度。幾個驛卒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眼神飄忽。周墨白更是倒x1一口涼氣,嘴唇哆嗦著,一時說不出話。林家是昌明縣數一數二的富戶,這樁婚事更是與府城有頭有臉的陳家聯姻,如今新娘子在出嫁當日暴斃於密室,還是這等詭異si法,這簡直是t0ng破了昌明縣的天!一個處理不好,別說他這師爺,就是新來的縣太爺,怕也要吃不了兜著走!
顧硯清霍然起身。
方才的沉靜書卷氣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凝的銳利。他年輕的面龐上沒有驚慌,只有迅速凝結的專注與冷靜。雨水打sh的肩頭、破舊的驛站、捕快的輕視、師爺的惶恐、衙役的麻木……所有初來乍到的窘迫與不適,在「命案」二字面前,頃刻間被掃到一旁。
「si者閨房現在何處?現場可曾保護?何人最先發現?林家都有哪些人在場?」顧硯清語速清晰平穩,一連串問題拋出,目光如電,直視趙鐵頭。那目光中的威嚴與不容置疑,竟讓久經世故的趙鐵頭心頭一凜,下意識地收斂了幾分急躁。
「回、回大人,」趙鐵頭難得地用了敬稱,「現場卑職已命人封鎖,除了林老爺夫婦和幾個貼身丫鬟,旁人一律不許靠近。最先發現的是送早膳的丫鬟。林家……除了嫁出去的大nv兒,主要就是林老爺夫婦,還有個不成器的兒子林少爺?!?/p>
顧硯清微微頷首,轉向周墨白:「周師爺,備馬!即刻進城!」語氣斬釘截鐵。
「大人!這雨……」周墨白看著門外瓢潑大雨,面露難se。
「人命關天,等不得天晴!」顧硯清打斷他,已大步向門口走去,蓑衣斗笠都未及取。雨水瞬間撲面而來,冰冷的觸感讓他jg神一振。他回頭,目光掃過角落里那個一直沉默的身影——一個身形纖細、穿著洗得發白的靛藍布衣、背著個舊木箱的nv子。她低垂著頭,看不清面容,只露出半截白皙的脖頸和一雙異常沉穩、此刻正微微抬起看向他的眼睛。那眼神平靜無波,深不見底,與周遭的慌亂驚恐格格不入。
「仵作?」顧硯清問。
&子輕輕點了點頭,算是回應。她動作利落地背好木箱,默默走到門邊,彷佛早已習慣了風雨兼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