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氏眼尖,早就瞄見了炕上堆著的新布料和幾盒精致的點心。
她清了清嗓子,語氣帶著恭維:“平川如今是秀才公了,真是光宗耀祖啊。不像我們家平嬌,還有你三嬸家的虎子和平香,都這么大了,大字還不識一個呢。平川啊,你現在是秀才了,身份不一樣了,可得多費心指點指點你這幾個弟弟妹妹。”
王氏立刻接過話茬,用袖子掩著嘴笑:“大嫂說的對,平川啊,為了你這次科舉考試,我們這些做長輩的,哪個不是跟著提心吊膽?我跟你三叔,天天去廟里給你燒高香,求菩薩保佑你高中,那香火錢,可都花了不少呢!往后你發達了,可不能忘了拉拉家里人,尤其是你三叔……”
陳平川臉上依舊掛著八歲孩童特有的純真笑容,烏溜溜的眼珠轉了轉,看向王氏:“三嬸這話,侄兒可真擔當不起。侄兒能僥幸考中,全憑先生教導和自己那點小小的運氣。至于燒香拜佛嘛……”
他頓了頓,聲音清脆,“侄兒不知是哪路神仙如此靈驗。侄兒想著,這神佛之事,心誠則靈。大伯母、三嬸若真花了香火錢,那也是為自家積福,侄兒可不敢貪這份功德,萬一折了你們的福氣就不好了。大伯是秀才前輩,學問淵博,教導弟弟妹妹自然比我這個剛入門的更有章法,侄兒年紀小,學問淺薄,哪敢在前輩面前班門弄斧呢?”
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全了禮數,又把那些暗示堵了回去,還順帶捧了陳仲文一句,噎得劉氏和王氏半天說不出話來,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陳仲文被侄子這么一捧,臉上有些掛不住,干咳兩聲:“平川謙虛了。”
心里卻老大不痛快,你都考第一名了,還說自己是“剛入門的”,那我這十年老秀才難道是假的?
大房和三房幾個大人互相使了個眼色,見軟的不行,便求助陳老太太。
老虔婆往前一步,擺出祖母的款兒,拉長了臉:“平川,你如今出息了,當上秀才公,這是好事。但孝敬長輩的規矩,可不能忘了。你爹娘我們指望不上,如今你有了出息,帶回來的這些東西,理應拿出來孝敬我跟你祖父。我們把你拉扯這么大,不容易。”她說著,眼睛就瞟向了炕上的那些好東西。
陳平川眨了眨眼,一臉認真地看著陳老太太:“祖母說的是。孝敬長輩,天經地義。這些東西,您看著拿……”
陳老太太一眾人頓時露出興奮之色,誰知,陳平川卻話鋒一轉,向陳老太太伸出手來。
“不過,孩兒馬上就要準備參加鄉試了,這秋闈的錢還不太夠,您是長輩,幫孩兒準備一些銀兩,也很合理吧?孩兒要的不多,和大伯父秋闈用的錢一樣多就行,二十兩。”
陳老太太的表情一僵,訕訕道:“我,我沒錢!”
陳平川一臉為難:“祖母,孫兒如今雖僥幸中了秀才,但平時花費也大了。筆墨紙硯,哪樣不要錢?先生說了,這讀書一道,用錢如流水。孫兒想著,將來若能考取更高功名,才能更好地光耀門楣,孝敬祖父祖母,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若是祖母覺得孫兒不該讀書,那孫兒這就去跟先生說,往后不再進學,專心在張府做工,如何?”
這話一出,陳老太爺的臉色先變了。
他最看重的就是陳家能出個讀書人光宗耀祖,陳平川如今比陳仲文還有希望,怎能因為眼前這點小利就斷了前程?他狠狠瞪了陳老太太一眼。
陳老太太被噎得直翻白眼,這小子,嘴皮子比刀子還利!
偏偏他說的話又占著理,讓她挑不出錯來。
劉氏一聽陳平川要錢,立刻找到了由頭,往前湊了湊:“哎喲,平川侄兒,你這話就差了。你在張府當差,那張老爺是何等人物?出手必然大方。平日里賞錢、月例,怕是比我們一年到頭種地的收成還多吧?這區區鄉試的盤纏,你自己個兒墊上,不更顯得你有本事,有擔當?”
王氏也趕緊幫腔:“可不是嘛!大嫂說的在理。平川你如今是秀才公了,張家那邊給的賞賜月例肯定也水漲船高。自己出錢考取功名,將來光宗耀祖,那才叫真本事!哪能還跟家里長輩伸手?這不是讓我們為難嗎?”
陳仲文也板著臉道,裝模作樣道:“平川,你大伯母和三嬸說的也有幾分道理。讀書人當有風骨,自食其力,方能受人敬重。”
陳平川聽著這你一言我一語,臉上的笑容不變。
他先是看向劉氏:“大伯母,張老爺確實待我不薄,平日賞錢月例是有些。可張老爺也明說了,那些是給我買書、買筆墨紙硯,讓我安心向學的。若我將這些錢挪作鄉試的盤纏,豈不是辜負了張老爺的栽培之心?再者,如今我僥幸中了秀才,這身份不同,日后用度自然也與往日不同。若我手頭當真寬裕,又何必勞動祖母?”
他又轉向王氏,語氣依舊平和:“三嬸說的是,自己出錢考取功名自然是好。只是,大伯參加科舉,家中也是鼎力支持,湊足了二十兩銀子作為盤纏。侄兒不求其他,只求與大伯當年一般待遇,不要厚此薄彼。若家中實在拮據,侄兒也能體諒。只是,若因侄兒在張府得了些許賞賜,便認定侄兒家底豐厚,不再需要宗族扶持,那日后侄兒若真有了功名,也和宗族關系不大,你們說對不對?”
這話一出,陳仲文的臉漲得通紅,他當年考鄉試,家里的確是砸鍋賣鐵湊的錢,這事兒村里誰不知道?
劉氏和王氏被噎得啞口無言,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想反駁,卻發現陳平川的話滴水不漏,句句占著理。
劉氏還不死心,她眼珠一轉,計上心來,語氣忽然變得哀戚,帕子往眼角一揩:“平川侄兒,你這話可就傷人心了。你大伯母我,還有你三嬸,這些年為了這個家,那是勒緊了褲腰帶過日子。省下來的每一個銅板,不都是為了你們這些小輩能有個盼頭?如今你出息了,可不能忘了本啊!”
王氏立刻心領神會,也跟著抹起了眼角,聲音哽咽:“可不是嘛!我還有你大伯母,哪個不是盼著你們好?家里揭不開鍋的時候,我們可曾短過你們一口吃的?為了這個家,我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如今你出息了,成了秀才公,理應想著拉拔一下我們這兩房,這不都是為了陳家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