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唐翩道:“君輿哥哥,師傅走了。你不必再行大禮了!”君輿慢慢立起,說道:“可惜我才疏學淺,才看了你師傅二十六劍,還有十劍無緣得見。”唐翩嗔道:“君輿哥哥!你可知道,連慕瑾哥哥的師傅逸塵道長與師傅切磋時,也只見了二十八劍呢!你再這么謙虛,還要不要別人活了?”君輿詫道:“連逸塵道長也接不了你師傅的全套劍法?”唐翩搖頭道:“不是他接不了,是師傅說,后面的三界劍法雖只有八招,但俱是殺招,出必見血,不能用在同道切磋上。”君輿哦了一聲,心生向往,半晌又嘆了口氣,說道:“我見妖怪不來,本想這兩日便辭行,去九成山尋我?guī)煹堋,F(xiàn)下受你師傅囑托,只好再盤桓幾日了。”唐翩初聽大喜,拍手笑道:“好呀好呀,不走最好了。”然而轉(zhuǎn)念一想:他只記得他師弟,卻好似半點也不留戀于我。她心中微痛,望向君輿,見他抬眼看天怔怔出神,一時間竟不知道要找些什么話來和他說。
南溪若當天下午便離開薛府,臨走時囑托君輿好生看護靈蕓。君輿用過晚膳后,便慢慢踱到薛靈蕓閨樓之下。
薛靈蕓這幾日都有師傅陪伴開解,心情稍舒。此刻南溪若已去,她又與阿蘊離心,一個人孤單單的坐在閨房之內(nèi),不禁起了些凄清之意。她想到今夜便是君輿在外守護,心中一動,來到窗邊,微啟一線,默默觀看。只見君輿找了個最顯眼的石凳,四平八穩(wěn)的坐著,將云炫之劍端端正正擺在身邊的石桌之上,耳聽八方,閉目入定。
薛靈蕓想了一想,心中贊道:翩兒找到此人,真是福分。這人心細如發(fā),連守在外面,都處處替我著想。他堂堂正正坐在那,妖怪來了若見到,必先去除他;閑雜人等見到了,也不至于妨害了我的清白。然而她想到清白二字,頓時涌起無名的悲傷,泫然淚下。她在師傅面前克制了幾日,此刻哭聲一起,勾起滿腹哀傷,又想到唐翩君輿情諧,自己和慕瑾卻前途難卜,更是無限委屈,眼淚不能止歇。
直哭得肝腸寸斷,衣襟盡濕。
她正在悲痛,忽然聽到一陣低低的簫聲。那簫聲蒼涼凄婉,如聲聲長吁,似陣陣嘆息。竟似有人體味了自己的哀傷,正以簫曲相撫似的。薛靈蕓擦掉淚痕,從窗中望出,只見淡淡的月光之下,君輿白衣如雪,捏著一管洞簫,正在吹奏。
那簫聲初始如泣如訴,如怨如咽,仿佛在嘆息人生的不公,世道之艱難,然而漸漸婉轉(zhuǎn)悠長,雖仍有凄涼之情,卻又生出一股恬靜之意來。就像一個謙謙君子,滿含同情,在輕聲的撫慰著知己。
薛靈蕓聽著聽著,見那簫聲漸漸棄去悲聲,轉(zhuǎn)為空明,縹緲淡泊,綿綿不絕,使人腦中不禁浮起那如洗長天,蒼茫大海,胸襟為之開闊。她靜靜傾聽,心中的愁苦慢慢驅(qū)散,站在窗邊,望著君輿,一時間癡了。
忽然一聲暴喝,打斷簫聲:“深更半夜,何人在此喧嘩!你不知這是小姐繡樓么?”原是兩個巡夜家丁,聞聲而來,他們不識君輿,便出言斥責。
君輿立起身來,正要說話,卻聽一個清冷的聲音說道:“這是我的貴賓,不得無禮!”那兩個家丁抬頭一看,窗邊站的正是薛小姐,哪里再敢出半句聲,慌忙致歉走了。
君輿抱簫拱手,面色平靜,說道:“閑坐無事,撫簫遣懷,打擾薛小姐了。”薛靈蕓靜靜的看著他的眼睛,說道:“君輿哥哥,你不用客氣,我喜歡聽。
你可以再吹一曲么?”君輿微微怔了一下,卻不說話,點了點頭,默默坐下,將洞簫提到唇邊。
薛靈蕓倚在窗前,聽到那清揚悠長的簫聲再一次響起,心中一片寧靜。
第二天早上,唐翩提了食盒來尋君輿,才進院子,便見到表姐使喚的一個老媽子正往外走。唐翩道:“劉嬤嬤,你來這里干嘛呀?”劉嬤嬤見到她,便說道:“方公子昨夜在小姐樓下守了一眼,小姐讓我給他送了早飯,才服侍他睡下。你最好先別去打擾他。”唐翩哦了一聲,怔怔站住一會,慢慢轉(zhuǎn)身,走了幾步,又回頭看看君輿的房間,終于不敢去吵醒了他,便孤零零的一個人離去了。
君輿下午醒來,全不知唐翩已經(jīng)來過。他自行修煉了一番,用了薛靈蕓送過來的晚膳。心道:“慕瑾兄何時才能回來呀!”見月亮已經(jīng)升了起來,便又提了劍,走到薛靈蕓樓下,坐在那石凳上。
他仰望天色,見穹窿漸漸晦暗,滿天星斗閃爍,不由又思念起云炫來。他給九成山師叔王平真已發(fā)了數(shù)次飛鴿,但一直杳無回音。他只好自己安慰自己道:“若是云炫不在他那,他必然早就回信。定是云炫在他那里,他們師叔師侄久未見面,高興之下,忘了回復。”君輿正想著,只聽薛靈蕓閨樓的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丫鬟捧著一件翠羽大氅向他走來,走近之后福了一福,說道:“夜寒霜冷,小姐恐方公子衣衫單薄,特叫我拿這件大氅給公子披上。”君輿本來不怕冷,但卻之不恭,便稱謝接過。
又聽那丫鬟道:“公子今夜還吹簫么?小姐喜歡聽。”君輿沉吟片刻,微笑道:“請轉(zhuǎn)告小姐,既遇知音,君輿當撫一曲。”這一晚,夜涼如水,簫聲幽婉。薛靈蕓靜靜的站在窗邊,看著月光在君輿頭上、肩上灑下淡淡的銀輝。
兩日之后的一個早晨,從北往南的大道之上,匆匆走來一個俊美青年。這人正是慕瑾,他這次去了甘南道,碰到了幾位好朋友,大家大碗喝酒,豪情干云。
本來他可以提前十日回來,但他是正教之中最耀眼的少年英雄,一時來了許多仰慕者,紛紛要他開個講壇。盛情難卻之下,他便開壇十日,與眾人論道說劍,互通有無。這一番交流,竟讓他在修行上也頗有提高。
眾人還要挽留他多住幾日,但他思念薛靈蕓,堅辭而去。眼下見越行越近,想到很快就能見到未婚妻海棠花一般的笑臉,心中不由一陣激動,對那房中纏綿景致,也生出些向往來。他正全力趕路,忽見前面大路正中,大喇喇站著一人,擋住了自己去路。
慕瑾見來者不善,停住身形,依然先禮后兵,施禮道:“閣下是誰,為何攔著我不讓?”那人身材瘦削,咧齒笑道:“你是周慕瑾吧?我叫袁夜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