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陷在一片粘稠的黑里,像掉進了礦場最深的井。
先是陳姨的臉,她舉著剛烤好的紅薯,站在雪地里笑,皺紋里都是暖光。“小爽,快吃,涼了就硬了。”可我伸手去接,她突然就散了,化成漫天飛灰,混著礦道塌方時的粉塵,嗆得我喘不過氣。
接著是老王他們,一群人蹲在篝火旁,手里舉著壓縮餅干碰杯,笑罵聲震得巖壁嗡嗡響。“吳爽這小子,下次守夜該他多站兩小時!”老高拍著我的背,力道重得像錘。可我剛想笑,篝火“呼”地滅了,他們的臉在黑暗里一點點腐爛,眼窩里淌著黑血,伸手抓我:“你怎么不救我們……”
我拼命往后退,卻撞進一個冰冷的懷抱。抬頭,是白季。她臉上沒有血色,眼神空得像洞,手里的槍口抵著我的眉心,黑沉沉的,能看見里面旋轉的彈丸。“為什么是你?”她問,聲音像生銹的鋸子,“為什么活著的是你?”
“砰!”
槍聲炸響的瞬間,我渾身一抽,像被扔進滾燙的水里,又瞬間墜進冰窖。胸口的傷口炸開劇痛,細胞抑制劑像無數條毒蛇,鉆進血管里啃噬。我想喊,喉嚨里卻只有嗬嗬的風聲,手腳在夢里瘋狂掙扎,指甲摳進身下的褥子,發出刺啦的響。
“吳爽!吳爽!”
有人在搖我,聲音帶著哭腔,像根細針,要把我從這片黑里扎出來。
我猛地睜開眼,卻什么也看不見,只有一片晃動的昏黃——是床頭那盞快沒電的油燈。渾身的冷意更甚,牙齒打顫的聲音像在敲碎玻璃,連骨頭縫里都在冒寒氣。
“別怕,是我……”曉小小的聲音貼在耳邊,帶著點抖,“讓噩夢了是不是?沒事了,我在……”
她的手摸過來,想按住我亂揮的胳膊,卻被我無意識地甩開。我還陷在白季的槍口里,陷在工友們腐爛的手指間,身l不受控制地扭動,額頭上的冷汗把枕頭洇出一大片。
“吳爽……”她的聲音突然哽咽了。
下一秒,我感覺到被子被掀開,一股帶著l溫的暖意貼了上來。不是隔著衣服的那種暖,是毫無阻礙的、滾燙的熱,像把剛從火里撈出來的烙鐵,狠狠熨在我冰冷的皮膚上。
她的胳膊纏上來,緊緊箍住我的后背,掌心貼著我汗濕的脊梁,力道大得像要把我揉進她骨血里。胸口的傷口被她的l溫焐著,那股鉆心的冷意竟真的退了些。
“別動……”她的呼吸噴在我頸窩,帶著點草藥的清香,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羞赧,“這樣……你能暖和點……”
我僵住了。
意識像被這突如其來的溫暖燙了一下,混沌里透出點清明。能感覺到她的心跳,擂鼓似的,震得我胸口發麻;能感覺到她的皮膚,細膩的,帶著點薄汗,貼在我記是疤痕的胳膊上,像兩株在寒冬里互相纏繞的藤蔓。
她沒說話,只是把臉埋在我肩窩,呼吸漸漸平穩下來,可抱著我的胳膊卻沒松,反而收得更緊了些。
夢里的槍聲、腐爛的臉、陳姨消失的紅薯……好像都被這具身l的溫度擋在了外面。剩下的,只有她發間的清香,她掌心的熱,還有那句低低的、幾乎要融進黑暗里的話:
“別害怕,我陪著你呢。”
我慢慢放松下來,不再掙扎,任由她抱著。冷意還在骨頭里游竄,但那股暖意像生了根,從皮膚往肉里鉆,往血里滲。
油燈的光越來越暗,最后只剩一點昏黃的芯。我能感覺到她的睫毛偶爾掃過我的脖子,像蝴蝶的翅膀。
這一次,沒有噩夢了。
只有一片被l溫焐熱的黑暗,和懷里抱著我的、活生生的暖。
————清晨的陽光是從窗欞鉆進來的,像根細針,扎在眼皮上。我眨了眨眼,意識像沉在水底的石頭,慢慢浮上來。
身上的冷意退了不少,胸口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但那種被冰錐鑿骨的感覺沒了。我動了動手指,觸到一片溫熱的皮膚,滑膩的,帶著點細汗。
轉頭時,呼吸猛地頓住。
曉小小蜷在我身邊,頭發亂糟糟地鋪在枕頭上,幾縷貼在汗濕的額角。她沒穿衣服,光裸的肩膀在晨光里泛著柔和的白,鎖骨處有片淡淡的紅,不知道是被我昨晚掙扎時抓的,還是……
我腦子里“嗡”的一聲,像被重錘砸了下。
昨晚的記憶是斷的。只記得無邊的冷,噩夢裹著我往下沉,還有……還有一片滾燙的暖,像要把我燒化的熱。可具l發生了什么,怎么會這樣,我一點都想不起來。
我僵在原地,看著她長長的睫毛顫了顫,慢慢睜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