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元今的眉頭輕輕一動。
當日?
他只記得當日在這濟世觀前,外頭下起了雨,喬吟被迫下跪求人,他施施然拎著顧雋一道回了馬車,隔開了雨中的世界,遠遠觀望。
那時這老頭都還未見影子,卻能隔空聽聲,連他在馬車內的談話都能聽見,倒真是小瞧了他的本事。
只是,他雖是憶得他是與顧雋在車中,但說了什么……
“你不記得,老頭我可還記得。”忽聽樂雙嘖嘖兩聲道:“你同那書呆子說,若是有朝一日那將死之人是你的心系之人,彼情彼景,你也絕不會跪。”
顏元今倏然一怔。
是了,那日雨中,小娘子一身紫衣,在彎著腰為喬吟撐傘。顧雋問出那句“若有朝一日,是你心系之人呢?”時,他隔著雨幕,目光忽然不由自主地便落至了那道紫色上。縱使如此,他也還是不屑一顧地、嗤之以鼻地,甚至引以為恥地說道——“那也不會。”
他只不過單純地有一瞬間想過,倘若紫瓜死了,他會有些傷心。
可不過是傷心,事實上,他素來并不會在意這一份微不足道的傷心,旁人都說他瞧著屬實心狠冷血,實際上他的心也非完全是石頭做的,誰死他都都多少會有一些傷心,小桃花他會傷心,陳皮他會傷心,福冬他也會傷心,哪怕是路邊他覺得可愛的小貓小狗,他也會短暫地傷心一下。
但也只不過是傷心罷了。
他的目光忽又落至一旁的小娘子身上,她雙目緊閉,蒼白的臉,看不出鮮活的氣息。
她快要死了。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又一次意識到,在她面前,他甚至已然失去了傷心的能力,他幾日幾夜不敢闔眼,曾不可一世的自信與不屑,如那日磅礴的雨,過去了這么久,遲來地、嘩啦啦地將他澆了個透頂。
他渾身都被徹底淋shi了,再無法輕飄飄地說出那一句“那也不會”來。
樂雙打量他的表情,忽然將白眉一揚,說道:“你想讓我救她,也可以。你知道老頭我的規矩——”他抬手朝廟門前的地下一指:“你跟那美娘子一樣,跪上七日,我就救人。”
聞言,縱是明秋都抬起了頭,她深知樂雙的性情之古怪,明明生的是個善心,非要在這些事上刁難人,還偏生有些要捉弄那些用情至深之人、看些苦情戲碼的惡好。
可是旁人便罷了,他如今刁難的可是這位小郎君,這小郎君是誰?
堂堂的廣陵王世子,瞧著便是自小養尊處優,只怕是連在宮中都被寵大的孩子,又見他這般樣貌,這般心性,如此矜貴又傲氣的人物,出門在外想來都不會朝旁人低一下頭的性子,度裳叫他做別的便罷了,怎好讓他下跪?
況且,當日喬娘子也不過跪了四日不到,這一開口便是七日……莫說七日,只怕是一下這世子也……
樂雙看著未應的廣陵王世子,笑道:“怎么,不愿意?”
顏元今琥珀色的眸子深深看了他片刻,忽也笑了,他明知道這破道士會說什么,但還是有些氣笑一般,因陰惻惻道:“你讓本世子,下跪?”
“不愿意便不愿意!小子,算你識相,你不愿意正好,反正老頭我也不想救,”樂雙大剌剌道:“那這事便簡單了,你將人帶回去,我現在就回去喝酒咯——”
說著便要大搖大擺朝門內走,卻忽被人抬手攔住,顏元今冷聲道:“老道士,她只剩幾個時辰。”
樂雙睨了他一眼,挑眉道:“這你不用管,說是讓你跪七天,沒說七天后才救她的命。你只要現在肯立馬對著觀廟跪下,我立馬叫人五人六將人抬進去,但說好了,你不許動,七天就是七天,這七天除了水,一口飯都不許吃——!”
老頭說至此處,忽然頓了頓,彎眉道:“否則,你就是將我殺了,老頭我也不會救人。”
廣陵王世子盯著他,半晌沒有作聲。
雪越下越大,人五人六忙又將尋了個外衣給那小娘子披上。
“怎么樣,愿意還是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