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只道是尋常。
尋常……喻明希記不清這是第幾次,就像也記不清喻江輝究竟毒打過他多少次。
喻明希剛結束在喻江輝那邊的應酬。
當初還恩愛之時,喻江輝會帶琴詠出席一些公開場合。自喻明希出生,他們母子就如被埋在塵土里,可不妨礙私底下喻江輝帶這個偶爾還算趁手的兒子出去裝。
私人性質的社交宴席,席間聊到古典樂,喻江輝就讓他去彈巴赫。他冷面耍猴戲,只為了讓喻江輝沐浴在他人艷羨的目光之下。喻江輝在商場上如日中天、一呼百應還不夠,生活中也要裝做百般包容的長情丈夫、為人稱道的完美父親。妻子精神狀態不好,就給她全市最貴地段的別墅供她休養,而自己含辛茹苦培養出多才多藝的孩子。現場掌聲雷動,喻江輝含笑慈愛地看著喻明希。
喻明希知道,自己此刻不過一個容器,盛放著喻江輝自認驕傲的優秀基因。
而這便是琴詠痛恨喻明希的緣由。
琴詠和喻江輝可謂是少時相愛,后來發瘋的典范。初時再熱烈的感情也抵不過本質偏執的兩個人的磋磨,爭吵、廝打、雙雙出軌卻仍繼續糾纏。喻明希頂著喻江輝對琴詠的巨大羞辱出生。知曉了真相的琴詠歇斯底里要離婚,卻被喻江輝甩來一疊出軌證據以離婚便讓她凈身出戶威脅。
早年喻琴兩家屬于門當戶對的中產,可如今已有天壤之別,琴詠已經不能放棄揮霍的生活,離婚最終不了了之,破爛丑陋的表面婚姻維持至今。
要說他倆相恨似仇敵,倒也不盡然,至少在對待喻明希這個兒子上,他們是默契的共謀,厭恨又捆綁,放縱又折磨。或者說,琴詠將喻江輝對待自己的方式,一并轉移給了喻明希。
湖濱這棟別墅昂貴、奢華、冰冷、污濁,是這對母子的牢籠,是令人作嘔的斗獸場。
男人和女人的衣物凌亂地散落一地,肢體糾纏和shenyin聲不斷,黑暗中,一對野鴛鴦身疊著身在餐桌上忘乎所以,連有人進門都沒發現。
玄關側柜處擺著一件乾隆年間的窯變釉葫蘆瓶,是琴詠去年在嘉德拍回來的,玫瑰紫色為主,月白、天青色間雜其中,莊重典雅之外不失變幻感。室內無燈光的昏暗下,喻明希瞧著,卻覺得那是濃重的朱紅,像血水掛滿飽滿的外壁,還在流。
下一刻,金貴雅致的葫蘆瓶與歐式華美鎏金燈碰撞出金幣揮灑的聲音,清脆、尖銳,丁零當啷。餐桌上那對交纏的男女霎時爆出驚慌的吼叫、琴詠醒神后的咒罵,此起彼伏。
甚是好聽。
他們手忙腳亂地下地撿衣服,可惜脫的時候昏頭昏腦,穿的時候便只能是沒頭蒼蠅,蠢得可笑。
于是喻明希便笑了。他走向壁爐,去找點火器,遇到沙發,踢翻,摸到燭臺,甩向巨屏電視,正正刺中屏幕中心。
琴詠衣服穿得七七八八,這會兒還有心情造句罵他,不過是因為酸妒、委屈、憎恨。光明正大的合法妻子,卻被流放,被稱病再也不能出席任何場合,金錢、欲望和無能給她鑄造了永世的樊籠。
那個男人倒是沒有聲響了,穿上了衣服仿佛穿回了理智,穿上了尊嚴——做縮頭烏龜隱藏自己何嘗不是一種尊嚴。琴詠的眼光一如既往的爛。
而喻明希身上流著的是爛中之最的血。
他來到客廳的一頭,“噠”的一聲,有什么一響即滅。
他回過頭,遠遠望向廳另一端滿面怒容的琴詠,溫暖跳躍的光自他背后爬起,所有的陰暗都覆在了他的眼睛。
琴詠看見那酷肖自己的緋紅嘴唇,笑得燦爛。
碎裂的尖叫從她喉間吐出。
瘋子,瘋子!
火光張牙舞爪地蔓延整片天鵝絨窗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