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理想還是理想,但現實就是現實。」她說起這兩三個月來的求生記,真是一把辛酸淚,「這片山谷長年籠罩云霧山嵐,我只能眼睜睜看著我燒出去的煙和上空的霧氣融為一體,你知道那種心情嗎?就像是自家好不容易養肥了的母雞卻被隔壁家的公雞勾走了,最后連顆蛋都沒留給我……」
盡管情勢堪憂,心緒沉重,他還是不由自主被她逗笑了,嘴角淺淺上揚了一霎。
他有些不明白,明明置身清貧陋室之中,為何這姑娘會這般樂天知命隨遇而安?且眉眼間生機勃勃笑意盎然,像是這般貧苦艱困也無法壓垮她小小卻昂然而立的肩背。
她……和他在京中見過的那些高門貴女,甚至是將門虎女都大不相同。
如果香芹知道他此刻心里閃過的念頭,肯定會更加心有戚戚焉地對著他勾肩搭背傳授道——
帥哥,這就是言情小說里面的名句:女人!你成功引起我的注意了。
不過眼下他傷勢未癒,又身處高山環繞難覓出路的深谷內,縱然憂心自己的失蹤想必已然引起朝野震蕩,令宮中驚慌難安……
可此時此刻,除了先靜心養好傷之外,他也無旁的法子。
「但,既然尋不著出路,姑娘當初又是如何來到此處的?這竹屋又是何人所造?」姜執述居高臨下,低頭俯視著她,溫和卻深邃的目光帶給她一股難以言喻的沉沉壓迫感。
好像……比一年級小學生撞見訓導主任然后被拎到講臺上訓話還可怕。
香芹本能地吞了口口水,「我……我要是跟你說我也不知道,你會不會覺得我在弧你?」
「何謂弧?」他微微瞇眼,眸光凜冽。
她瑟縮了一下,「我、我沒騙你,我就是莫名其妙從山路上犁田……呃,滾下來,然后等我再睜開眼,我就在這間竹屋里了,但是當時地上有個老太太已經死了兩三天……就躺在我旁邊,可把我嚇壞了,好不容易把老太太挖坑安葬后,我就想走人……但,這不是走不出去嗎?」
他眼神莫測高深,像是在揣測研究她話中可信度有幾何,「只是如此?」
「就是如此!」被他盯著盯著,香芹緊張到有點破罐子破摔的懊惱起來,叉腰昂頭,「不過我可是公子你的救命恩人,你沒自我介紹并許下日后必定重金報答云云也就罷了,還拿我當嫌疑犯質問,公子你這樣也不大對吧?認真要檢討的話,我們倆半斤八兩,誰都別說誰啊!」
他一怔。
姜執述自幼降生便是大晉王朝前朝后宮捧在手掌心,被眾人愛之信之重之的儲君,在長成后越發威重令行風華凜凜,不說在朝臣下屬間端肅雍容得令人敬畏賓服,就連陛下和皇后在他這個穩重內斂的皇兒面前都要順服三分。
他又是先帝武皇帝領到身邊親自教養的,風骨做派皆秉承武皇帝而成,自然也有了武皇帝的威煞之氣。
只不過他學文是由人稱當朝賢老的太傅傾心授業,便又增添了幾絲詩書蘊藉的君子風范,將骨子里的霸氣巧妙地遮掩在儒雅之下……
可二十載來,還從沒哪個人——尤其是女子——敢在他面前侃侃而談據理力爭,還嘻皮笑臉眉開眼笑,好似壓根兒不怕他。
……話說回來,此時的他在她眼中,確實沒有什么該怕的本錢吧?
「姑娘好利的口。」他心已經有些軟了,但面色依然肅然,輕哼了聲。
「哪里哪里,只比公子厲害上一點點。」她嘿嘿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