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整個大堂死一般的寂靜。
這是在用圣賢之言,指著鼻子罵燕世藩無禮無德,沒臉沒皮!
燕世藩并不是酒囊飯袋,肚子里有點墨水,當然能聽出陳平川的言外之意。
他的臉瞬間漲紅,嘴巴張了幾下,卻一個字也反駁不出來。
因為陳平川引經據典,字字誅心,他若反駁,便是公然與圣賢為敵。
慕容修眼中爆出異彩,他果然沒有看錯人!
隨即哈哈大笑,一把拉住陳平川的手臂。
“兄臺高才,何必與夏蟲語冰!”
他拉著陳平川徑直走向樓梯,再也不看燕世藩一眼。
兩人進入地字號房,關上房門。
窗外,是燕世藩氣急敗壞、語無倫次的叫罵聲。
窗內,是兩個未來將攪動大業(yè)風云的年輕人,心照不宣的對視。
一場圍繞科舉的戰(zhàn)爭,在踏入京城的,三分靠人場。”慕容修不止一次地勸他,帶著真誠,“你這樣兩耳不聞窗外事,縱有經天緯地之才,也怕明珠蒙塵,被泥沙掩蓋啊。”
見陳平川不為所動,他壓低了聲音,身子湊近了些,神情也變得嚴肅起來:“主考官的喜好,同科士子的風評,甚至是誰與誰交好,這些都是無形的考卷。你總得出去露露臉,讓人家知道廬州解元是個什么樣的人物吧?”
陳平川當然明白這個道理,只是骨子里那份低調,讓他本能地厭惡這種附庸風雅的交際。
見他油鹽不進,慕容修終于嘆了口氣,拿出殺手锏:“明日禮部侍郎的公子張普初,在曲江池畔主辦‘曲江詩會’,京中但凡有些才名的舉子都會去。這你總該去見識見識了吧?就算不去交朋友,去聽聽別人的錦繡文章,知己知彼,也是好的。”
盛情難卻,陳平川終是點頭應下。
次日,曲江池畔,水榭樓臺掩映在依依垂柳之間。湖面如鏡,倒映著畫舫上的絲竹與歡歌,一派文人雅集、風流蘊藉的景象。
然而陳平川剛一踏入,便感覺到了不對。
這場所謂的詩會,與其說是文人切磋,不如說是一個巨大的名利場。
而主賓席上,被一眾書生眾星捧月般圍在中央,正滿面春風、高談闊論的,赫然便是那日在悅來客棧囂張跋扈的吏部侍郎之子,燕世藩。
這里,是他的主場。
詩會開始,一個個書生起身吟詠,內容卻無外乎兩樣,不是歌頌圣上英明、天下太平,便是吹捧燕世藩的“文采風流”,言語肉麻得令人幾欲作嘔。
慕容修的臉上也有些掛不住,他顯然也沒料到場面會如此不堪,只能尷尬地端著酒杯,小口啜飲。
就在這時,燕世藩的目光穿過人群,鎖定了角落里的陳平川。
舊恨與新怨一齊涌上心頭,他嘴角勾起一抹陰冷的、貓捉老鼠般的笑意。
燕世藩緩緩站起身,端著酒杯環(huán)視全場,朗聲提議:“今日雅集,諸位皆是國之棟梁,不如就以‘圣上仁德,四海升平’為題,共賦詩篇,以表我等拳拳報國之心!”
話音剛落,他那只戴著玉扳指的手便猛然一指,穿過數十道目光,直直點向陳平川。
“就請那日在客棧之中,對《儀禮》頗有見地的廬州解元,陳平川陳兄,為我等開個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