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畫,瞧著處處不對勁,偏生又找不出哪里畫錯了,那便只能是撞見了鬼畫符。
一個剛被流寇洗劫過的莊子,卻點著安安穩穩的炊煙。
一個新喪的主人家,卻掛上了來歷不明的新牌匾。
一個窮酸落魄的教書先生,卻敢在深夜里,對一支來意不善的騎兵,說出那番不卑不亢的話。
處處都是破綻,處處又透著一種不合常理的詭異。
在這人命不如草芥的亂世,看得見的刀槍是兇險,而看不懂的道理,才是真正的大恐怖。
“他們還會回來的。”
江源轉過身,看著地上那對驚魂未定的母子,眼神平靜。
“下一次,叩門的,可能就不是過路的騎兵了。”
他深吸了一口帶著草木腐朽氣息的涼氣。
這亂世,容不下一張安穩的書桌。
除非,這張書桌,是用刀劍和規矩鑄成的。
“張嫂子,天亮后,把莊子里能用的木料都清點出來,分門別類。”
“石頭,你跟我來。”
天邊剛剛泛起魚肚白,晨露還掛在草葉尖上。
江源用一截燒黑的木炭,在被踩實的泥地上,一筆一畫,勾勒著一些奇怪的線條。
石頭蹲在一旁,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滿是好奇。
“先生,這是什么?”
“犁。曲轅犁。”
江源用炭筆的尖端,點了點圖紙上一個彎曲的部件。
“你看,這里做成這樣,牛在前頭走,人只在后頭扶著,省下的力氣,能多開兩畝地。”
他又在旁邊,畫了一個帶著長長木桿和繩索的古怪架子。
“這個叫桔槔,也叫壓井。”
“以后打水,你娘一個人,一只手,就能輕輕松松提上來一滿桶。”
石頭的小嘴,慢慢張成了一個圓。
他看不懂那些交錯的線條里藏著什么大學問,但他聽懂了先生的話。
省力氣。
一只手就行。
這幾個字,像是帶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魔力,讓他覺得眼前這個年輕的先生,比故事里那些呼風喚雨的神仙還要厲害。
這份在廢墟上悄然生長的安寧與生機,是藏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