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口中無顏見的,是顧見卿的母親,還是絕望自盡的玉知秋。”
“二者都有。”顏子衿這才抬起頭,她那時既然愿意告訴巧婆婆,自然也做好長公主會知曉的準備。
“動心了?”
“‘千金易取,真心難得’,有人愿意真心相待,怎會毫無觸動,但那又如何呢,我與他,僅此而已。難不成就因為顧臨對我顯露的幾分真心,我便什么都不管?”顏子衿說著垂下眼眸,“玉知秋直到最后也沒有原諒,我本也應該如此,結果陰差陽錯得了幾分上天眷顧,被顧臨護下,竟因此生出幾分搖擺,我無顏面對她那般慘烈的死。可……可轉念又想,她畢竟是顧臨的娘。
“顧臨對我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如今我也無從問起,我知道他對我比旁人多信任幾分,這份信任本就難得,卻仍舊心安理得地利用,借此將地圖送下山去。若要認真說,我父親因他而死,他與他的父輩兄弟們也因我而死,我們……扯平了。”
長公主聽顏子衿說完,怔怔地看了她半晌,兀地噗嗤一聲大笑起來,到最后連眼淚都笑了出來,顏子衿沒想到她會是這個反應,一時間也有些不知所措。
用手絹擦去眼角淚水,長公主笑著“哎喲”了幾聲,這才繼續道:“前幾日巧婆婆還跟我擔憂,說你這又是念佛經又是整日悶悶不樂,是因為放不下顧見卿,情傷迷心,怕你想不開鉆了牛角尖。我勸她別多想,她非要讓我想辦法,我哪里知道怎么辦,我還想問問周娘子呢。”
“巧婆婆……倒是說對幾分,我確實放不下顧——顧見卿,但卻不是因為這些,”顏子衿雙手合十,朝著佛像拜了拜,“我親眼見著父親被賊人圍殺至死,見著兄長殺得渾身是血近乎力竭,見著母親重傷昏迷,連帶著腹中孩兒也危在旦夕,等想起來一切后,叫我如何不恨他入骨。”
顏子衿想過,若顧見卿得知是她的手筆,無論如何定然不會放過自己,她已經做好了準備,畢竟當時走也是死不走也是死,或許面對顧見卿還有幾分余地,只要能將林秋兒平安送回去,是生是死,任由顧見卿處置。
若顧見卿不愿放過她們,林秋兒在她身邊,也能少受些苦楚。
“可是,那一日顧見卿點燃那些木柴,隔著火焰與我相望的時候,我原以為他會憤恨、會傷心、會暴怒,然而都沒有,我沒有看到他眼里有任何情緒。顧見卿留給我能夠逃出火場的東西,留了棗紅馬在山道上,他準備的那些木柴,甚至根本殺不了我們。”顏子衿說完看向長公主,“我不理解。”
“為什么?”
“他不應該恨我嗎?”顏子衿不由得又回想起那一日與顧見卿的最后一面,她之后有無數的問題想問他,然而顧見卿已死,還是因自己而死,越是這樣想,便越是放不下。
“或許他尚且有些良心,對你愧難生恨,自知不會有結果甘愿放手。說起來,我還挺好奇,若你與他之間沒有這個血海深仇,是不是那一日你就答應同他走了?”
沒想到會問出這個問題,顏子衿呆愣了一瞬,隨后也不知怎得笑了一下,搖了搖頭道:“即使我沒有想起往事,可見過林府眾人的慘死,見過秋兒乳娘不堪受辱自盡,見過他們隨口就要砍下秋兒手指,哪里還會有這種想法,顧見卿護我此事不假,可若沒有他帶人擄掠,我又怎會遇到這些事情。”
“既然如此,我也不擔心你會問起那藥了。”
聽長公主提起,顏子衿這才后知后覺地想起來,
自己用那三味藥做成的毒,在醒來后一時忘了放在了何處,沒想到竟在長公主手中。
“你昏迷的時候,林夫人從你身上找到此物,一時拿不準便呈與我看,我聞了聞就認得出是什么。你與巧婆婆說了那些話,我怕你做傻事便將其直接丟了,如今見你在這件事早就想得透徹,似乎也不用他人擔心。”
許是今日在此處,在神佛面前,將這幾日的糾結終于說盡,心里多了幾分暢快,顏子衿總算發自內心地露出幾分笑意。
默念了一句“阿彌陀佛”,顏子衿恭恭敬敬地對著佛像拜了拜,起身后卻又聽見長公主輕聲問道:“那顏淮呢?”
此話剛落,殿外的鐘杵被風吹動,重重地敲在殘鐘上,顏子衿心里竟也不由得跟著顫動,久久不得平靜,許久,她這才緩緩轉頭看向長公主,神色震驚,詫異于她何出此言。